挽挽摇头，寻常百姓，一生所求不外乎平安喜乐，若直抵此境，未尝不是件善事。墨风温柔一笑，说得也没错，可此种喜乐，也许并非他们真心所求。姐姐，且随我来。

    挽挽被墨风拉着，一路向城西走去。路遇农庄，一家人正办葬礼。墨风向邻居打听问询，竟是家中的顶梁柱昨日上山打猎，不慎坠崖致死，留下高堂二老和孤儿寡母无依无靠。院中白幡飘扬、纸钱纷飞，二人步入时，心情也沉重些许。但本该庄严肃穆的葬礼，却因亲友们脸上绽着的笑，而显得尤其诡异。

    “挽挽，你觉得如此喜乐，可好？”墨风轻触挽挽衣袖下的芊芊玉手。

    挽挽皱眉，不动声色将手抽出，柔声道：“也许，逝者不希望亲友们痛苦，如此也算变相了了心愿。”

    墨风举起胳膊，指向正堂屋中的黝黑棺材道：“挽挽，阎君总说我偏执，如今看来，你也不遑多让。不知你乾坤袋中是否有法器，可观此人在彼岸的情况。”

    挽挽疑惑地看了眼墨风，随后点头。当然，在此地看自是不合适的，二人继续西行，至一无人山水处。

    待挽挽从乾坤袋中掏出玄天镜，墨风盯着那法器，愣了一下，因内心不知为何，竟生出许多亲切感。镜子仿佛也感受到墨风的气息，竟灵识苏醒，将头靠在墨风手掌之中，如小猫模样般，乖乖巧巧，蹭了又蹭。看墨风一脸震惊，挽挽同样也有些无语，法器怎得还跟这小子亲腻上了。

    “挽挽，这是……”

    “玄天镜，可观彼岸之人。此镜原非我物，飞升时，紫宸星君将其转交于我，道是有缘人相赠。至于那人身份，他却百般不愿说。”

    “不说，便不强求。不过，此宝甚好，以后我重回地府划船，挽挽还能时不时看看我，一解内心相思之苦。”

    “你……”挽挽很无语，满眼不悦，一言不合就欲将法镜收走。

    好，不开玩笑了，请姐姐施法。

    镜中所现，是墨风最熟悉不过的场景。

    男子新死，墨风猜测其还未抵达阎君殿，目前可能聚留于望乡台。为何聚集、耽搁？因为必须排队上船，一批批渡过忘川。此时尚未饮孟婆汤，列队人群中时不时传来凄厉哭声。鬼差早已司空见惯，大多情况下不予治理，偶尔心情烦躁时，会甩出一长鞭，在队伍中横扫一下子，哭声才就此变弱、消逝。

    “姐姐，你看！”墨风指向队尾那哭天抢地的人，此人与方才院中老者、孩提十分相像。

    “他一生含笑，就连临死，嘴角都是勾起的。但此刻，失了术法禁锢，平生痛事如排山倒海杀将过来，尤其自己此去，高堂父母、羸弱妻子和孩提小儿，该如何度日，他简直痛彻心腑。但过了忘川，再到奈何，很快他又将忘记此刻悲痛，忘记前世所有，重新开始。他一生的痛与泪，独独留于这须臾片刻。依我看，也唯有此时，他最真实，更能称之为人。”

    挽挽收了宝镜，心中若有所思。她冷不丁来一句，将墨风吓了一跳：“等等，你说一切都是术法？可我探查过，此地并无相关禁锢？”

    墨风拉着她，指向远方的山：“也许，那人术法高了挽挽不少呢，毕竟山外有山。或者，我还有个猜测。”随后，他眨眨眼，故意贴近挽挽耳畔，悄声说了两个字。

    “药粉？！怎么可能？！”挽挽被吹得耳朵发痒，但墨风的信息对她太过震惊，以至于忘了发怒。

    “寻常物，必难逃挽挽法眼。但若无色无味且独属于异域，也并非毫无可能。”墨风耸耸肩，自己一鬼差，心态从开始就很放松，毕竟全世界都比他厉害，所以没什么不敢想象，也没什么不可接受。

    既如此，你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自然是找个活计，普普通通活下去啊！”墨风甩甩袖子，转身朝城中主干道走去。

    “你！”挽挽恼怒不已，正欲训斥这不着调的鬼差，突然又觉得对方跟自己如此玩笑，倒也有趣。随后收敛情绪，大步跟上。

    二人步入主干道，向北望，那异教大殿宏阔繁复，高塔巍峨耸峙，一派威严肃穆，与城中百姓的笑容可掬，气场上很不相配。

    墨风拽一拽挽挽衣袖，温柔说道：“姐姐，你我二人兵分两路。我需暗地里调查些东西，可能还要劳烦地府的老熟人。至于姐姐……”

    如何？

    “可假作天庭使者，前去拜见那教主，与他正面相见，不卑不亢，摸清底牌即可。”挽挽点头，随即转身就阔步向前走。没料想，刚走几步，墨风就突然闪现在她眼前，距离很近，简直可以互闻彼此鼻息。

    “姐姐，我还没说完呢。谈话时，且顺其心意，莫要执拗起了争执。还有，我灵力低微，姐姐不嘱咐我点什么吗？万一我被打死了，哦不，我本来就是死的……”墨风撅着嘴，一脸苦相的小媳妇样，让挽挽看得甚是无语。

    那，你，就保重吧。等等，此符给你，若遇紧急，可传讯于我。

    “我就说，挽挽是最心软的人，”墨风满脸堆笑，边依依不舍看着挽挽，边像楞头小子般倒退走路，猛不防撞一石阶，扑通一声绊在地上。挽挽看着，“扑哧”一下笑出来，又突然觉得不妥，急急收起嘴角，气急败坏地转身离去。

    “攻略神女，挺有意思的。”墨风收起笑容，缓缓起身，拍拍身上尘土，口中捏个遁地诀，下一秒闪现于南郊山林。墨风判断，此地离北方异神殿塔最是遥远，异神灵力覆盖相对微弱，做什么事、见什么人，稳妥小心点，应该不会打草惊蛇。

    找个隐蔽灌木丛坐定，他手中开始作法，虽武力值极渣，但联络地府老朋友的本事还是有的。

    不久后，识海中有鬼差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老墨，我忙着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好，我放了，你听着啊！”墨风回怼，跟老友说话，从来不会占下风。

    “打住，碰到难事了吧？”那边鬼差还是义气，一针见血指向问题关键。

    “不愧是你！帮我查批人，最近新死，且尚未饮孟婆汤的灭神城人。他们是否中过同一种奇异术法，当然以你我灵力，未必能探出；但若有不寻常药粉，致其生前精神恍惚奇异，我猜兄可以分辨出来。最好，两个时辰内给我答案。”墨风一字一句，语气中带着恳求。

    “老墨！我是牵引死魂灵入地府进轮回的鬼差大人，不是什么人间的验尸仵作！好吧，就算我在阳间干过，但这关你什么事啊？呦！喂！”

    听到那边鬼差开始疯狂咆哮，墨风狡黠一笑，偷偷施法将联络通道关闭，待识海中几句骂骂咧咧过后，一切又重归平静。

    城男，暗等消息的墨风，正躺灌木丛美美做梦，梦中姐姐用手指轻挽他的头发；

    城北，正面对话的挽挽，与异神教主饮茶畅聊，平静的湖面下有无数暗流涌动。

    一切，都在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