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正满的月份里,照旧的是重复的今天,不照旧的是遇到了持花人。
许久未见。
她看着视线里愈发模糊的人,半分不觉意外。区区见面,算的了什么。
无非是些许狼狈了点。
手腕上汩汩涌出新鲜的红色液体,瘫在倒地的垃圾桶上,几颗腐烂的果核在空气中漂浮着可怖的气味,任谁看了都会对这人望而却步。
长裤上铺满了呕吐物和鲜红,左手还在死攥着刀和暗暗的和自己较劲。
颓败感不言而喻。
……
季白茹坐在急救车上看着眼前昏迷的女人,受伤的右手早已被做了简单包扎。
趴在血泊里的花在她的脑海里早已不知被浸透了多久。
……
眼前的人拼着力将刀钻进肉里,疼痛感迅速蔓延在整个身体里,游窜蚀骨的钻痛麻木感中顺势冒出着一丝又一丝的愉悦甜。
啧,好烦,做这种事都有人来。
她用几秒钟的时间在脑子里拐了个弯,又觉得其实也还好。
陆意一抬头欲凶狠几句把人吓走,结果却是言不出一句。
满天星跌落进流动的红。
“120”就这样亮堂堂的摆在季白茹的手机界面上。几年没见的女孩说出了见面的第一句话:
“满天星坏了。”
北京市盛白医院。
2023年11月12日,再往前走一个日,陆意一就要有十八岁的生日了。
她最近很少再想她。她唯一难过的是,她全力活,可自己的心总说自己活不下去。
她很是害怕,她老是想着夏天来了再走。
严平接起响了百十来次的电话,心里不觉有些奇怪,今天明明已经请了假,为何电话仍旧如此频繁。
他连“喂”字都来不及说就听到了手机里传来的噪杂大哭声,另一边的女人冲着手机啕哭道:
“严医生是你吗!严医生您好我是病人陆意一的妈妈,您能赶快来一下吗?她不见了,我的女儿她找不到了!!!求您快来吧,我求您!!!”
女人的声音愈发紧张疲惫,毕竟自己孩子的修正治疗已经进入到最后一个疗程了,等一切结束后她就要回到学校继续学业了。可现在她把医院内觉得有可能的地方都翻了个遍,仍旧处于不知所踪的状态;至于医院外面完全没可能,像陆意一这种病人外出必须要通过监护人的刷脸系统才能得到外出许可。
徐敏慌乱惶恐的痕迹早已在脸上遍布丛生,她和全护士站的人已经找了整半个小时。她本想让护士发动全医院的人来找,奈何这种治疗在医院里要求隐蔽性,护士站的人肯帮她就已是仁义至尽了。
之前的治疗虽然前期比较困难,但中后期已经很是顺利了。
她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要让身为母亲的自己找不见。
严平深刻的清楚病人的出逃意味着什么,但如果真的就此走向那种结局,他也别无他法。一般他们的逃跑并不属于临时起意,他决定去她的病房里找找动机。
而等严平赶到病房之后着实惊了一惊,脚踩着的地板上平躺着一滩红迹,床单上也零零洒洒的溅了一些,不知所措的他又看见纯白的墙壁上密麻的满是“破毁桎梏”的黑色字样。
严平用手抬了抬眼镜后便向前走到那片污黑前,轻手抚摸过每一个文字。
“毁掉吗,看来那孩子还是没能如己之意——。”
在全片白中整块整块的黑自是显眼之物。接着,他又看到了彻底的红。
——“撕坏脉搏。”
严平反应过来后急速跑向天台,途中还不忘和徐敏通电联系。
“还想再见她就立马赶到天台,否则会很快——见到她的尸骨。”
徐敏听完电话后觉得这实在荒唐,但还是要去验证自己的想法。
她坚信天台上永远不会有女儿的身影。
严医生亲口承认自己的女儿是正常的,是没病的。
最后的疗程还有三天,她也通过了所有的检测,她总不能骗得过医生。
今天是多云,不是温暖拂和的太阳,不是风雨欲来的紧张。
——她要去别的世界等夏天来。
陆意一捏紧手中磨粝的石头,粗糙的石面上滴满了鲜艳。
这次不成,后面总会成的。
徐敏跑的呼吸严重错乱,上气顺不着下气,她要说明自己是对的,是正确的。
说来也奇怪,无论是从距离还是时间上来说,都理应是严平先到才对。距离上,从病房到天台比徐敏在的花园要近得多;时间上,明明是严平抢先知道陆意一的所在地。
充足的时间非但没让严平占到便宜,反而让一位迷失的母亲顺着流淌的血脉寻到了亲生的骨血。
母亲看着天台上拿石块割划皮肉的孩子,第一时间竟不是上前阻止或破口大骂。她就停在那里,讲不出话,上不得前。
陆意一察觉到来人是谁后,呼了口气后便果断的将石块抛下天台,转身捂着自己受伤的部位,不加犹豫的走向自己的母亲。
她突然改变主意了。
她不会跳下去,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打算。她不能作践自己。
季白茹,只要我不咽气,生我的人就不会彻底恨你。
但她也不认输,她随时有亲手阻破脉搏的能力。如果真有那一天,她希望季白茹不知道这一切。
陆意一慢悠悠的一步步走到徐敏面前,抱着她的身体木呐虚弱的说着:
“爱我的母亲,能留住自己的血脉吗?”
严平紧急刹住脚步后,看到被拥住的徐敏,也只是笑了笑。
那就权当之前的治疗方法就是废物,要重新制定修正计划了。
他也自然留意到了病患的伤处,都搞成这幅鬼样还想着她。
好笑。
只可惜,还是被他识破了,此刻的他完全确定,陆意一还是对那个女人有不清楚的感情。
之前的一切,只是一个极不惹眼的假象。
严平撇了撇嘴角,迈着步子走到陆意一的面前,他背对着内心处于慌乱的徐敏说:
“很抱歉,徐女士。请您原谅我的误诊,对此我深表歉意,我认为您的女儿仍需在我院接受相关治疗。当然了,为了补偿你们母女,病人后续在本院产生的全部费用,都不由你们承担。另外。”
他扯掉手上的死皮后继续说道:
“我更想对您的宝贝女儿说一句。”
“陆小姐,夏天既然过去了,不如去领略四季之外的风采。”
毕竟,以后的病房里会有许多让我欣喜若狂的景色。
北京市终泽医院。
医生办公室。
季白茹细细听着医生的叮咛嘱咐,内心的五味杂陈不停歇的翻滚浮荡,然后透现出界限分明的黑白两色。
她再次掐了掐自己的小臂,道道痕印在肉上浮现明显。盛从早就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本欲张嘴说几句奉劝的话,却又不知要以何立场开口。当年的事他并清楚季白茹是否知情,不过他也不会多嘴问这一句就是了。
不过小陆这姑娘着实是不容易,如果他没能及时报警,这孩子真的会不行。
当年的他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医生,从未想过医院会有如此勾当。多亏了盛从和一众警察不顾阻拦直接暴力破门,才将这孩子从濒死之际拽了回来。
思来可笑,在把她救出来后他们竟然还另寻了家医院送去抢救。分明是治病救人的殿堂,却让走投无路的病人恐厄不已,另找医处。
如今的这家医院在当年就把陆意一全力的拖出了鬼门关,而盛从也是毫不犹豫的辞职来到了终泽。当然了,盛白的混帐行径也在当年被依法查处,有不少人落了法网进局子。按理说这种事是要上社会新闻的,但在最后却是不了了之。警方给出的回应是涉及到同性恋话题,况且国家也尚未将其合法化。如果真的曝光的话,社会舆论将会恐怖如斯。
当年的盛医生到了如今更是称职。
……
“好了,病人虽然仍旧处于衰弱状态,但小陆这孩子还是很有坚强力的,总体来说处于乐观情况,季小姐不必过于担心。”
季白茹淡淡答了个“嗯”以做表示,但其实还是心里没底。人都搁ICU里至今未醒,一边说状态衰弱一边又说状况乐观,精神病科都救不住这位盛姓医生。
“我瞧着你应该是认识小陆的,你们俩关系不错吧。”
她思索了几秒后给出了答复。
“是朋友啊,不过很久没见了。”
盛从表面上应付实际上心里犯嘀咕:好家伙,把我当幼儿园小孩耍。
“朋友不朋友的能照顾她就行了,小季姑娘啊,你要是真想为她好的话,就直接空出来点时间陪陪她。也不会占你多少时间,可以先为期一周,一天就花几分钟就可以的。实在不行了的话,你就且认为我是在跑火车了啊。”
“不过啊,她很不想一个人的。”
盛从说完后随手拍了拍季白茹的肩膀,好像又想对她说些什么,不过终是没能开口。
只见盛医生转过身来感叹道:
“真好啊,现在可是那孩子曾经喜欢的时节啊。”
……
季白茹脸上微显出诧异的神色。
……
原来如此盛夏,已是她所爱的过去式。
想到此,季白茹并不是觉得多恍惚,而是有种严重的错位感。
为什么她会不认识她?
季白茹全然不知道这六年里她的难受。
过去无论如何不好,她都没见过陆意一如此的颓败样。
季白茹在确认陆意一暂时无生命危险后就赶回了自己的花店,她的花今天还没来得及浇水。
她拿着喷壶正浇灌着眼前的鸢尾花,看着眼前盛放的蓝蝴蝶,季白茹的脸上不禁露出欣喜的神色。
今年店里的鸢尾很是漂亮,就是那种让人看着就想花钱的漂亮。
“铃铃铃铃铃铃……”
她赶忙接起电话来了一波礼貌性发言:
“顾客您好,‘白雪记花店’为您服务,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好的好的,您十五分钟后就可以来店里取的,感谢顾客您的下单!”
“呼……”
这顾客也是奇了,往年都订鸢尾花的,怎么今年改满天星了?
十分钟后的窗外已是瓢泼的大雨,这雨下的人直发愁。
季白茹盯着眼前包好的满天星发愣走神。这雨下的,砸了我一桩生意啊,这客人包退货的。
季白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二十多分钟了,这花到底啥时候退啊。
“噔!!!”
门直接被人大力推开。
“对不住啊老板,这雨下的实在是大,我本来想着晚点再来,但我又实在心疼这花。”
季白茹看着这一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啊!没事没事,我也没想到您会冒着大雨来的,给您拿好您的花。”
她将满天星小心翼翼的捧到顾客的手里。
雨过了些时间就停了。不过也是奇怪,这倾盆覆雨浇了没半个小时就停了,合着就是老天故意的呗。
刚刚的那位客人她本想劝她在店里避会儿雨的,结果人家给拒绝了,说家里还有小孩等着,她这是偷偷出来的。
“你不是不知道啊季老板,我啊就是个爱花迷,可偏偏我男人又对花粉过敏,要不是他今天出差我哪能来你这儿订花啊。我现在可不想让这避雨的时间耽误了我把这宝贝带回家去,你瞧,我还特地拿了个玻璃罩把这大宝贝保护起来呢!”
她一开始时还想到去看看陆意一的,结现在觉着没什么好去的。六年没联系早就说不上话了。
反正你也不会死的,陆意一。明天我就去看你。
ICU病房里的她不知觉的度过了一个有星有月的夜晚。只有她知道,她在梦着自己的黄玫瑰。
陆意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又躺在病床上,作死的按了一下手腕上的伤口。
嘶……果然还是疼的。
双眼环绕观察四周后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点。呃……之前我醒来不是都在ICU吗,怎么这回是在普通病房?
难不成……我卡里的钱划没了?
那也不对啊,我前天刚把钱打卡里啊。
不会是盛医生把我的卡搞丢了???
如果是丢了,那我里面的钱不就追不回了!!!
没钱,就完全意味着天塌了,地陷了,生活没有美好了。
陆意一直接就是一个抱头痛哭。
“呜呜呜呜呜呜我的钱,我的钱啊。呜呜呜我辛苦码字赚来的钱啊,为什么要残忍对待一个熬夜肝文的人,我多不容易啊呜呜。”
就这样呜呜了半分钟后,陆意一猛地想起来好像有个多管闲事的人给她摇了120,那这个钱的话也有可能是那个人垫的。
毕竟盛医生也不好说这来龙去脉。
然后就是……
这个管闲事的人是……
季白茹……
我靠!!!!季白茹!!!
不是,这大北京是好,但自己也不记得她说以后要来这儿啊。
不是,怎么就是她呢,哪怕是我高中班主任也行啊。
完蛋喽,这会可是真的天塌了,地陷了,生活没有美好喽。
我的天。这算什么,破镜重圆???
我是背地里招惹谁了吗,非让我遇到这么大的祸???
“你为什么就非要当这个好人啊??”
“不当的话我要去哪儿见你啊陆女士?”
陆意一听到这个声音后吓得鸡皮旮瘩都起来了,抬头就看到季白茹站在门口处。
昨天见她时神志不是很清醒,现在见她直接原地呆滞。
她和自己记着的季白茹不太一样。
也对,毕竟断了六年。
这个老好人的角色季白茹非扮不可吗?
“谢谢你了,不用看我,转身走吧。”
“不用谢。”
季白茹几步走到陆意一面前,倚靠在病床边上,给陆意一盖上被子说:
“这次着急,我的错。下次想看什么花直接说就好。”
陆意一偷偷的把止不住颤的右手钻到被子里,别过头去故意没理她。
你为什么还是这么不长记性。
季白茹,你要是对我淡漠点就没事了。
不止现在没事,过去更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