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白茹本来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陪她一段时间。
但当她注意到陆意一发颤的右手时还是妥协了。
六年前以一纸告白信和体面的放手为序,走到至今才落下开篇。
“先为我不能如你离开之愿说句抱歉,不过你也没必要把你那抖成筛子的手藏起来。没想到六年过去,你的身体状况只坏不好。”
“陆意一,你但凡不那么作践自己,盛从都不会让我这个前暗恋对象来陪你。”
听到这儿陆意一吓得直接身冒冷汗,她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人,试图从季白茹的眼神和小动作中觉察出些许破绽。
这么荒唐的言语,他怎么说的出口。
哪个好医生敢下这种歹毒的医嘱啊,让病人的前暗恋对象陪病人。
关键痛点就在于暗恋对象还是前的。
更要命的是季白茹的神情很是认真,没有半点戏谑的意味。
靠,还以为狗盛是个善解人意的,结果他冲我搞了出大的。
陆意一暗暗在心里宣布:狗盛成功上任了前医生这个职位。
她抬眼偷偷瞄了几次季白茹,但前暗恋对象神色坚定,好像宣誓入党。
感觉右手现在抖的不是很剧烈基本上不会被看出来后,她就把被困在被子里的右手手解救出来,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一言不发。
小陆病人左手扣着右手沉思了三秒钟后,用极小的声音犹豫着说:
“这样的话,不,不听医嘱就行了呗。”
谁料季白茹听到这个直接一副脸裂开的表情,她到底是怎么想到用这种装可爱的语气直接说出不听医嘱这种死亡语言的啊。
她这六年里接触过的医生没被她气绝户吗???
“陆意一,你身边还没别人吧?”
陆意一用两颗水灵灵的漂亮眼眸环绕了一圈病房,没别人啊。
她不太能听懂她的话什么意思。
“你是指?”
季白茹瞧着她迷惑的表情,直接开门见山。
“闺蜜,伴侣这种关系的。”
陆意一不语,只是单纯的沉默。
虽然她不说,但是季白茹也猜到了答案。陆意一,六年都过去了,还是熬不来一个像样的人陪你吗。
“别想着逃避,一天借我三分钟的时间就好了。毕竟遵医嘱可是病人的使命。”
“哦,这样啊。那、那”陆意一盯着床上的被子,用自己微颤的右手拍了两拍被褥,“三分钟的话,悄悄鸽掉就好了,盛医生那边我会应付的。”
呵呵,鸽掉,呵呵。
不出所料,她就知道她会想尽千方百计来阻挠这事。不过她到是没想到陆意一会这么直白的表达。
她又揪了揪被罩,看着罩子因为自己揪的而不成样子,开心的扬起了嘴角。
她又抬头盯着眼前的人。
“季小姐,您还不给我回复吗。这不是什么难事。”
我们没有交集,本就是常事。
季白茹随手把盖在陆意一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一言不发的摇了摇头。
随后走了几步到门前从兜里拿出手机。
“陆意一病人,季小姐现在要为你拍照。”
话毕后,“咔嚓”一声,陆意一的病容淋漓的落在那张彩色照片里,她的面色些许苍白,让人瞧着就是生了病的,且还是些不轻的病。
季白茹拿着手机冲陆意一摆了摆臂后便说了句:
“明天要记得收下我送来的蓝鸢尾,今年的鸢尾花尤其像你。”
……
她离开后的三分钟,陆意一筛子似的左手使尽浑身解数按下了呼叫器叫来了护士。
……一分钟后……
“小陆!小陆你没事吧,你这孩子难受怎么不说呀!”
护士们看着陆意一浑身抽搐的身体直接吓得去找来了盛从。
哪想到盛从来了后先是惊的停滞不言。
为什么会这么快就。
是哪里出了纰漏吗?
现在来不及想这个,当下最急的就是先救人。
……
陆意一,这于你而论,无毫末公平。
一小时过后。
陆意一清醒过来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头脑发胀,双眼朦胧,身体有种难以形容的不舒服,好像有什么堵住了全身。
心脏还有点疼,胸口闷闷的,感觉很沉重。
靠啊,不会这次是真差点嘎吧。
不过也是,季白茹在给她拍照的时候自己的腿和手完全不能动,要不是她拍照前把手又悄悄伸回被子里,季白茹恐怕现在都还在这儿着急。
盛从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清醒的陆意一,不过他脸上并没有多大的高兴。
他走到她面前,小心翼翼的坐到床边,细致入微的观察眼前这位病人。
这是一个,耀眼的很不容易的人。
她笨拙得天分极佳。
当然了,陆意一也有自知之明,所以无论别人如何,她统统沉进心底,任由它压抑欺侮。
“你的状态不用我自己说,我理解你不想把她掺进来,但这片深夜本来就是要两个人相携才能眺见许多颗星辰,和那片因为陪伴而不再彻夜不开心的月亮。”
陆意一,你理应有万节的各种幸福。
病人涌出的反驳言辞有好多好多,但也只是僵硬的嘴角上扬。这种事她笑不出来。
“狗盛啊,你搞这么文绉绉,是被我这个潜移默化了?还口出人家星辰月亮的,劝我我理解,但可别错误引用啊。我和她哪是那样,还两人相携呢。我,与她本来就是要隔地球直径那么远的。当年的确是我不对越了界,那我为了弥补,到现在都还在偿还。我现在谁都不怨,谁也不恨。结果倒好,你直接就冲着我小命炸啊。”
陆意一,你远比我清醒,如此持续下去,你哪会有活头。
我清楚,在你临走前,你一定会先去求你的母亲不要找那位季小姐的麻烦,你会狼狈,会卑微,会挨打,会跪下。
以失去呼吸为威胁让她不怨。
然后,买一束极好的黄玫瑰作为自己的开心物,这就是你的告别了。
六年了,你还是信任你的妈妈不会那么残忍。
所以真的是,拜托了,季小姐。
……
这天过后,就来到了第二天。
顺势而来的是时间,还有季小姐。
她捧来一束鸢尾,花美得让陆意一见了爆眼泪。
季白茹起初并未察觉到这事,因为陆姓病人哭得没声。直到陆意一擤鼻涕才发现这事,眼泪都已经浸湿了被褥一大片,泪渍在被子上画圈圈。
季白茹直接递了纸给到陆意一手里,她说了句“谢谢”后直接不拘小节的擦眼泪。
陆意一的脸也是直接被用力擦得泛红,手法看着极其暴力,简直就是虐待自己的脸,不遗余力的那种。
季白茹实在不忍心“脸”这块宝贵至极的肉遭此危机。
得想个招儿——
小季如若无作为,则是在思考损招儿。
很好,注意力没在我这儿。她浅浅瞄了瞄眼前的人。
季小姐开始拨动自己勤奋好动的小手指,将它伸向她的脸,企图拯救“阿脸”这个被关押的奴仆。
另一边的小陆本来在老老实实的擦眼泪,但看到了有只不怀好意的做贼手向自己袭来。
她迅速躲开季小姐突袭的手,另一方见了她抽回的手也是疾速将手抽回。
……一串乌鸦分别在双方的脑海中划过,一股神秘的气氛流露而出:尬尬尬,尴尴尬尬,尴尴尴。
彼时二人都在刮搜着自己的脑子想如何才能打破僵局。
小季想着要说什么话,小陆想着说点什么赶快让她走。
哎,小季/小陆想到了。
“陆意一,见到花为什么要流泪?”
“季小姐,为什么要送蓝色鸢尾?”
季白茹毫不犹豫的开口:
”我猜你喜欢它。”
陆意一听到后嘴角僵硬的动了动,她很想笑笑以作表示,但她笑不出来。
她换了口气后说道:
“仅此一次,季小姐,希望您以后别猜了,我不喜欢蓝色。”
在望见那么盛丽的鸢尾花束时,同时远远望见的是那个没经历这一切的自己。
她好想念。
什么都留不住,盛丽的鸢尾花,不适合这么空落落。
原来都已经这么久了。
季白茹记性果然还是不怎么灵光,与从前极其相像。
“季小姐还是季小姐,没怎么变化。”
“这样吗,但你成了新的陆意一,你不一样了。”季白茹说的时候拿了截纸巾。
右手力道轻柔的把她刚刚没擦完的残留泪珠都一一擦拭而去。
啧,怎么有几滴就这么不懂事呢。
这群小生命大部分都乖巧的被浸入纸巾,不乖的仅仅只是两三点而已。
那两三点统统都顺着她的脸颊,流到她的食指指节上。
正所谓——行事彰心。
虽然只是擦泪而已,却彰明着两块不知所措的红心。
陆意一原本是要躲开的,奈何被她牢牢把控着手腕,又加上体力不支,实在是提不起一点力,无法挣脱开来。
季白茹擦好后便缩回了身子,松开了被强按着的手腕,把纸巾扔到垃圾桶里后便开口:“陆意一,你的身体现在很虚弱,记得好好休息。”
季白茹出了病房,径直去向医生办公室,她要进一步了解她的病情。
曲起手指后扣了扣门。
“扣扣扣。”
三声过后没有应答,季白茹直接推门而入。
彼时的盛医生正眉头紧皱的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现在他手底下是有五位病人。其中两三个状况都不太好,病情恶化的也比较严重。
“盛医生,来找您了解一下她的情况。”
盛从听到季白茹的声音后直接吓了一跳,“我靠,你这是要吓死我哦,进来不知道敲门的哦没个礼貌的。”
“我敲了三声您没答复。”
盛从摆了摆手让眼前的人坐下,自己也是紧张的手心冒汗,心想着:这人怎么这么会找时间,偏偏还是个不好糊弄的。
新手遇到终极大BOSS,这可咋整啊。
“哎呀季小姐,你看你,这么关心小,陆,我没想到你还会专门来找我了解情况,你看这,我都被你搞紧张了,你瞧瞧,我这手心的汗都不受控制了。“
呵,让你坐下你也不坐。现在知道来了,六年时间都被你蹉跎了。昨天也是没来的。
切。
虽然他清楚季白茹没做错啥,但他就是不爽,他替陆意一感到不值。
而另一边的季白茹更是重量级,直接在心里重重的蛐蛐了盛从一顿:你以为我想来找你,要不是我不清楚,画面都不愿给你。
但本着人家毕竟是医生,她还是很尊敬他的,只是看不惯他而已。
盛从换上一副笑眯眯的面容,和蔼可亲的和季白茹交谈,“哎呀季小姐可别在这儿杵着了,快坐快坐,咱们慢慢聊。”
季白茹听着更是恼火:还慢慢聊,我恨不得不和你聊。
季白茹直接开门见山道:“盛医生,陆意一她现在病情具体来说怎么样?”
盛从先是在脑子里筛了筛那些不能说的,又组织了下语言话术,笑呵呵的说道:“小季啊,以她的情况来说还要留院治疗加上观察的话最少半个月吧。毕竟她的身体素质还是比较差的,这后续的情况呢谁也说不准不是,还是要看具体的恢复情况的。”
季白茹听完后急得在脑子里冷笑三声——呵呵呵。
狗盛,你是懂模棱两可的。
你的嘴比502好使多了。
“盛医生,我的意思是问您除陆意一腕伤以外的病——她的心理问题到了什么地步?,希望您坦诚言语,不要再明知故问,暗、度、陈、仓。”
不利落点还真把她当无知易骗小傻子了。真是,哪有好人无缘无故割腕啊,在她记忆里的她,从未如此颓败。
陆意一怎么会寻死……
不知道为什么,季白茹没有缘由的觉得她的病就是很严重。
而此时再次把镜头切给我们尊敬的白衣天使。
盛医生表示很为难,真的很为难。
你说季白茹这小脑袋瓜xiu~的像小火箭这事小陆没和他说啊。有这好脑子,自己怎么胡说都糊不过去的。
此刻的盛从已经是汗流浃背的状态了,这小孩可不好应付啊。
盛医生调整了下坐姿,右手又捻了捻衣角,轻轻的清了清嗓子后便说道:“那个、那个啊……那个,小陆的确是、是有些其他情况的。嗯……嗯……就是她啊稍微、稍微的有点抑郁症。”
呵呵,还稍微,你怎么不说她就没抑郁症,就是有点抑郁情绪呢?
这事都火烧眉毛了,还搁这藏来藏去的,她也是毫不客气的来了一个驳回:“稍微抑郁,她的躯体化症状都搞成那样了您给我来个稍微抑郁。”
“盛医生,您就先回答我这一个问题:她是不是双向。我不要你说别的,我们现在就先说这个。”
盛从看着眼前的她,最终还是卸下了浑身解数,他其实很明白,这场刻舟求剑缺一不可,这两个孩子之间注定是要有段共同经历的。
“是,并且她是双向兼重度抑郁,还有中度焦虑。”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低下头看着地板张口:“她家里人也不在这儿,因为一些原因她家里也没人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朋友呢就更是不清楚,她说怕拖累人家。但是她的求生欲真的是越来越低,这还不是她第一次割腕,不是她第一次寻死。过去不好的经历就像海底的石头一样沉在她心底,全都砸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孩子身上。没人不疯的。”
“季小姐,我毫不夸张的说,你能见到有呼吸的她,已经是你的亿万幸运了。”
而人相见,于季白茹而言,需要万分难得的机遇,这实属不易;于陆意一而言,万分的机遇之外,还需要时刻的呼吸。
对于她们来说,活着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