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李海。”
“户籍地和家庭住址。”
“都在香安街4号。”
“简要说一下经过，你怎么到清远公安分局的。”
“……”
“不说？你做了什么心里没数吗？男子汉敢作敢当，事都做了，还怕不好意思说不咯？”
“我就是……刚刚在36路公交车上……对一个妹子非常不尊重……”
分局办案民警逐字逐句在电脑上敲下询问笔录。
与此同时，分局一楼大厅，还有两女三男在座椅上等待处罚结果。
——时间倒退半小时。
六月的京城，整个城市躲在晨雾中，散发着透不过气的闷热感。
段予汐从云航站搭乘36路公交，准备回警校参加大学毕业典礼。
警校在京城四环外，通勤约莫一个钟头，加之她晚睡早起，所以上车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她甚至做了个梦。
梦里，她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在乡下的那段日子。
段予汐觉得自己沉湎于童年噩梦中，无法自拔又忍不住越陷越深的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她猛地睁开眼，从包里翻出手机。
是发小，董循然。
她滑动了下屏幕，将手机放在耳边，那边先出声：“段子！完了呀！天塌了！”
“什么天塌了，”段予汐将手机隔开，皱着眉道，“小点声，耳膜破了影响老子就业。”
“……”董循然沉默两秒，无语道，“你不是下个月去单位报到吗，警花同志。”
“是啊，那也要健健康康地去。”
董循然懒得跟她计较：“不跟你吵，说正事，我偶像，你知道吧，搞音乐的，他出问题了！”
“哦，离婚了还是出轨了？”段予汐百无聊赖地抠手指，“或者比这更炸裂的。”
“不是，”董循然义正言辞，“你怎么能质疑我偶像的人品。他感情史比你还寡淡。”
“意思是你偶像要修仙？”
“没有，哥哥特别低调，只有出新歌的时候才发微博。今早大粉在群里说，哥哥正在考虑接一档综艺，还是非音乐类的，我听到后都快气炸了，他怎么能这样。”
“哦，”段予汐随口应道，“这就是你说的大事。”
董循然愤懑道：“当然！你知道我家哥哥是什么人吗。”
段予汐扶额：“我又不追星，我连你偶像是谁都不记得。”
董循然：“他叫西风。西风！懂？”
“好像听过，《默许》是他的歌吧？”
“是啊，前几个月出的，老火了。”
“嗯，歌词挺有现实意义。”
段予汐望向窗外，老城区狭窄的街道上，车流虽缓却有序。
每到一个站点，司机减速靠边停，经过解放路的立交桥后，乘客呈几倍数量增长。
车厢嘈杂声骤升，伴随头顶播报“到站信息”的语音。
段予汐有些听不清电话那头董循然在说什么，貌似在推荐“西风”的不知名歌曲，扭头便见一道清瘦的身影坐在她旁边空位。
她毫无防备地望向那人的侧脸。
视线随之一顿。
好嘛，啥都看不清。
墨镜口罩帽子，全是黑色；长袖长裤帆布鞋，全是黑色。
像是要把身体裹起来，看起来就热。
电话那头董循然继续谈偶像：“西风出道三年，专心做自己的音乐，虽不温不火，但从未想过转型。其实凭他的颜值，完全可以当演员的！你不是也喜欢好几个当红明星吗，我家西风颜值完全不输他们。”
“帅这种事非常主观，”段予汐摇头，“不准你攀比拉踩噢。”
董循然叹息：“唉，他的音乐风格独树一帜，现在市场还不流行这种，也不知道咱家哥哥何年何月能出人头地，估计他也是迫于无奈，才选择另谋出路的吧。”
“……”
董循然：“都怪粉丝力量不够强大，没法给自家哥哥撑腰，让哥哥心无旁骛地做音乐。”
“……”
董循然：“盘子这么大，就不能给我家哥哥分一杯羹吗？”
段予汐庆幸现在看不见董循然此刻的表情，那丧丧的死.出样会顷刻让她爆发洪荒之力。
她忍了忍，差点气笑了：“有完没完，你丫的能不能正常说话，我都要怀疑你的性取向了。”
董循然不理解：“你们女生不都这样吗，追星的时候。”
段予汐：“是啊，但请问你是小仙女吗。”
董循然：“不是，我是小仙男。”
“……”
董循然：“凭什么男的不能这样，警花，你不能性别歧视。”
好像也有道理。
段予汐：“行吧，随你。祝你早日梦想成真，见到你的西风哥哥，然后在他面前使劲叫。”
董循然欠欠地说：“那必须。”
——
公交车继续向前行驶，段予汐又扯了几句，挂断电话。
她这会儿睡意全无，心里吐槽世上怎么会有董循然这么咋咋呼呼的男生。
视线再往旁瞥，“黑色系”男子安静坐着，宛如一尊雕塑。
不玩手机。从笔挺的坐姿来看，也不像在睡觉。
高冷，深不可测。
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
想到方才谈及的话题，段予汐脑子一转：这人该不会是什么大明星吧。
但这年头，坐公交的大明星不多见啊。
她的目光毫不掩饰，漂亮的杏仁眼聚焦在他的方向。
审视。
明目张胆的审视。
数秒过后，男人似是感受到空气中散发的灼热，微微侧头。
靠，真醒着的。
段予汐自觉不太礼貌，收敛了所有的表情，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刷新闻。
明明该是无比寻常的出行却莫名透出她的紧张和猜疑，听觉也不受控制地敏锐起来。
“嘭咚！”
就在这时，车厢中央人群中，传来钢化玻璃水杯掉落声。
段予汐立马循声望去，看见一高中生手足无措地低头，面色凝重地对帮她捡水杯的人道谢，然后向前挤。
看上去只是普通的东西掉落，加之车内人多拥挤，其他人没有多想。
可偏巧段予汐坐在最后一排正中间，位置高，视野好，她马上察觉到一丢丢不对劲。
因为在高中生向前挪的同时。
原本站在她身后的男人。
也朝她的方向挪了几步。
……
又刚好站在她身后！
段予汐拧眉，视线死死盯着。通过高中生在拥挤的人群里向非出口方向慌忙行走，并且在男人再次站在她身后，她却身体微微前倾这个代表逃避的动作来看，她和那男人，绝对不认识！
往日看过的新闻和案例这一刻在脑海涌现，她打开手机摄像机。
他妈的，该不会是咸猪手吧。
段予汐此时血脉喷张，她边盯住男人的肢体动作，判断如果要冲过去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边打开录像功能。
就在那人左顾右盼贼眉鼠眼，身体突然贴近高中生，下巴几乎碰触女孩的头发，垂在身侧的左手肘同时折了个弯，明显要解开腰间什么东西时。段予汐猛地从座位起身，将手机扔给邻座的人：“麻烦帮我录像。”
说时迟那时快，段予汐大喝一声“你干什么”，推开人群，几步冲向男人。
男人紧张兮兮地迅速后撤一步，看到段予汐气势汹汹，一瞬间目瞪口呆：“我、我没干什么啊。”
周围人原本没来得及反应，目光聚焦在段予汐身上。
直到座位上一个孕妇指着猥琐男喊道：“光天化日还有这种畜生！裤子拉链都解开了。仗着人家是学生不敢反抗，真是太不要脸！”
此话一出，高中生靠着扶手嘤嘤哭泣，而后蹲地将头埋进膝间，开始嚎啕大哭。
整车人都看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猥琐男面红耳赤，手提着松松垮垮的裤腰带：“你踏马别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做坏事了，你没有证据就污蔑我，我要告你！”
段予汐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话，扯了下嘴，严肃道：“证据？你好意思要证据？车里安装了摄像头，拍得一清二楚，这就是证据。走，去公安局把事情解释清楚，谁对谁错一目了然，绝不会冤枉了你。”
“放你的狗屁！”猥琐男急眼了，撮了一口痰，“老子凭什么去，你算哪根葱？！”
段予汐双手叉腰：“这事我还就管定了！”
氛围剑拔弩张。司机见状，紧急靠右减速行驶。
乘客纷纷谴责猥琐男令人发指的行径：“必须送派出所去！”
“这种人就该关他个一年半载。”
“前面路口左转，再过五百米就有派出所，司机师傅直接开过去吧。”
司机五十多岁了，一身正义：“可以，我直接开过去，大家注意自身安全。”
猥琐男见情况不妙，企图跳窗逃走。
段予汐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他衣领：“站住！”
猥琐男回身推开她的手。
段予汐反应很快，一个扫堂腿勾住对方膝盖，猛地向后一拉，猥琐男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距离最近的两名男性上前帮忙，用力钳制他的手腕：“跑什么？！这回天王老子来你也跑不了！”
——
两名见义勇为的男性将猥琐男送到派出所，段予汐陪同高中生走在后面，一路上她不断安抚女孩的情绪。
随后几人向民警讲述事情大致经过，民警通过调取监控录像，核实36路公交车猥.亵事件属实，清远分局对猥琐男作出拘留十五日并处罚款的决定。
——
从清远分局走出，段予汐心中石头落地。高中生家长及时赶到，了解情况后，一个劲地感谢她见义勇为之举，并询问是否有空吃个便饭。
段予汐拒绝了：“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不必客气，您们女儿读高二，正值关键成长期，希望她没有受太大影响，更不希望从此产生什么心理阴影。”
家长点头：“好的，多谢了，我们会多关注这方面，也决定以后接送她上下学，这样更放心。”
段予汐不再多留，解释自己上午有别的事情需要忙，便离开了。
到达分局门口公交站，忽然，一道身影从站牌后闪现。
男人仍旧捂得严实，比她高出一个头，身高至少187，肩宽腰窄，双腿颀长，整个人周身散发冷峻的气质，拒人于千里之外。
段予汐这才想起，自己手机还在他身上！
没等她开口，男人便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他压根没想过占为己有，而是耐心在原地等待。
“物归原主。”
隔着黑色口罩，他声色低沉。
“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