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密室,再往前走是一处供奉之地。
上面的塑像面容已经模糊,不知道拜的是哪路神仙。台下供桌上还摆放着瓜果糕点,两侧蜡烛火焰幽幽闪烁,衬得此地愈发诡谲怪异。
那雕像上还贴着一张符箓,写有“血咒封印,禁锢不详”八个大字。
归岐安心中已经隐隐升起不安,这哪里是什么神仙,分明是孤魂野鬼一派的邪物。
“轰隆——”
身后的石门骤然关闭,自从出了幻境,他们的境界就再次被压制,眼下和常人无异。
重九荆不怕这些,他本就是魔族,竟然还笑嘻嘻地上前研究。
“装神弄鬼。”
他嘴上这样说,但也谨慎地没有撕下符箓。
“哈哈哈,有缘人,有缘人呐!!不枉老夫困在这五百年!今日终见有缘人!”
一道笑声突地响起,归岐安一把抽出止厄剑,喝道,“什么人?!”
之间那塑像外表泥土寸寸剥落,露出里面的真身,竟是个小娃娃。
那娃娃好生俊俏,扎了个冲天辫,一双眼睛葡萄似的,看着就惹人怜爱。只是他的声音如耄耋老人,看上去十分违和。
他跳下供台,绕着两个少年走了几圈,“咯咯”地笑个不停。
“有趣有趣……”他喃喃说道,竟从手中飞出几缕红丝。
那红丝看着细小,但却无止境地生长,直到变成一张大网,将归岐安和重九荆都困在里面。
归岐安将止厄握在手中,白光闪过,红丝却依旧完好无损,甚至还挑衅般地弹了几下。
他看向另一旁的重九荆,对方也无奈摊手,冲归岐安摇了摇头。
“在下御剑宗弟子,归歧安,敢问尊者名号。”
眼下硬碰硬实属下下策,只能先报上姓名,再静观其变。
重九荆抱着玉箫,懒洋洋地站在那,跟着说道:
“重九荆,魔族少主。”
透过丝丝缕缕的红线,那小娃娃笑弯了腰。
如玉盘般的脸庞飞速逼近,口中还说着听不懂的话——
“好笑好笑!!七世灾旅一朝结缘,是那天道瞎了眼,还是月老盲了心?
“若是如此,便教老夫助你们一臂之力罢,哈哈哈哈!”
“你……”
还没等归岐安开口询问,那丝线却越缠越紧,几乎嵌入了他的身体。
意识昏迷前的一刻,他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
再次醒来,是在三生林。
重九荆蹲在一旁,手中还拨弄着一根红丝线,面色复杂地看着归岐安。
“你先晕了过去,那老不死的说这个禁咒要维持一年,在此期间我们不能离开对方十步。”
他语气如常,眼神却狠戾,恨不得下一秒就杀了眼前人。
归岐安同样难以接受,拽了拽那根丝线,只见它连进自己的经脉,无论是灵气炙烤,还是止厄劈砍,都纹丝不动。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只要任何一人走出红线规定的十步远,全身灵气就会倒转,再迈一步就会爆体而亡。
那绷紧的丝线还发着幽幽的红光,在星子惨淡的今夜如同一条吞噬血肉的蟒蛇。
“可笑。”
归岐安站起身,眼下灵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止厄剑在手挽出个漂亮的剑花。
“我修仙中人,怎能和你一个魔族绑在一起?”
“你以为我不恶心吗?”重九荆也唤出玉骨箫,冰凉的箫身横在对方颈前,“要是整日和你一个御剑宗的待在一起,我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少废话,拿命来!”
止厄剑腾空而起,可就在即将扎入重九荆心口时,归岐安感到喉中腥甜,竟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重九荆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用尽全力对准归岐安挥出一掌,自己反倒跪倒在地,晕了过去。
好机会。
归岐安撑着布满伤口的身体,一路拖着重九荆来到附近的往生河。
河边人影寂寥,浮在水面上的倒影仿若一池幻梦,教人心驰神往。
他却无暇欣赏美景,将身后少年的脑袋一把按在水里。
与此同时,窒息感涌上识海,仿佛滔天巨浪般将自己扑倒在地。
避水诀在此时失效,归岐安咬紧牙关,生生扛了下去,却在重九荆即将溺死的最后一秒松开手。
因为再多一秒,他也会跟着一起,在这水畔陈尸荒野。
“真狠。”重九荆被水呛得醒了过来,听到归岐安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唇边挂起一抹古怪的笑容。
“彼此彼此。”能把自己打晕过去,可想而知刚才那一掌有多重。
重九荆还不死心,趁着归岐安调理气息,一把扼住他的喉咙。
归岐安向后飞速退去,期间撞飞十几棵树木,直到撞上一面石墙才停住。
重九荆比他还惨,一张脸涨得青紫,饶是这样也不撒手。
终于在几近窒息的最后一秒,他松开手,拼命呼吸起来。
此时二人已经筋疲力竭,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倒在地上看月亮。
静谧的夜带着蝉鸣,微风拂过水畔,荷花摇曳生姿,实乃不可多得的美景。
不过两人此时都没心思欣赏,他们通过行动证明:在对对方动杀心并采取行动后,自己会受到双倍伤害。
“我要回仙门,问问师尊。”归岐安调理好气息,连续窒息两次,滋味算不上好受。
“喂,怎么想都是我们魔界更精通下咒吧?”重九荆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嘴里还叼着根草,“你水进到脑子里了?”
“仙门也有符箓一派,而且,”归岐安从容说道,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刚才脑子进水的是你,你的发言更佐证了这一点。”
“如果不是这根破丝线,我一定要杀了你。”重九荆说不过他,沉默半天才咬牙切齿地撂下一句狠话。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讥笑。
一路沉默无言,归岐安不知道自己掉进秘境前其他弟子情况如何,为什么回到三生林却没了他们的踪影,是不是遭遇了不测?
越想越担心,脚程不禁加快了些。
“喂喂,走这么快,你遛狗呢?”
重九荆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连自己也骂了进去。
归岐安没理会他,直接召出止厄剑,重九荆也被带了上去,一路飞速,不出三日便赶回了褚佘山。
“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这位是……啊!”外门的洒扫弟子看到归岐安,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却又在看到大师兄身后的少年时发出一声惊叫。
“是重九荆,魔族少主!来人,快来人呐!”
他吓得不轻,连扫把都丢在原地,慌忙跑了进去。
不出一刻,宗门上下都拉起戒备,不善地盯着重九荆。
偏偏这厮还毫无察觉,见人就笑嘻嘻地打招呼,把人吓跑还要无辜地转头看归岐安。
归岐安没管这些闹剧,一路直奔九阳殿,在师尊淡然的目光中将一路遭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师尊抚着胡须,点了点头,“那秘境恐怕是处仙人洞府,在那待上一日,外面就是一月。”
“已经一个月了?”归岐安有些震惊,“那师弟师妹们……“
师尊安抚地抬了抬手,接着说道,“不必忧心,他们的伤并不严重,眼下还在各自的住处修养。”
归岐安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幸好。
“抬手。”师尊握住归岐安的手腕,一双眼睛掠过千思百绪,再一瞧又都归于沉寂。
南阳师尊和别人不同,他能看到红线,只见他捏住丝线仔细瞧了瞧,片刻后摇了摇头。
“此咒无法破解,譬如日月生死,无可逆转。”
“嗤。”重九荆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一身黑袍在大殿分外突出,“老东西看了这么久,就得出了个这?”
“找死!”归岐安最听不得师尊被人辱骂,当即怒上心头。拔出止厄,朝他腹部而去,却在即将刺进去时被一道轻飘飘的拂尘一挡,当即无影无踪。
“师尊!”归岐安震惊回头。
“杀了他,你也活不长。”师尊摆摆手,并不介意重九荆出言不逊,“这红线看似牵住的是经脉,实则还有你们的命轨。”
“生老病死,皆在一念之间。”
归岐安也冷静下来,确实如师尊所说,若是杀了重九荆,自己也会爆体而亡。
“那你说怎么办?”重九荆也收回玉箫,慢悠悠地问道。
“去人间罢,就当是历练。”
师尊看着归岐安,露出慈悲温和的笑容。
归岐安知道自己要是继续在褚佘山待下去,与魔族同住的事情迟早会传出去。届时不仅会有损师尊名声,更会拖累整个御剑宗。
他不能这样自私。
在走之前,归岐安将那只蛟龙交给师尊,不出所料,果然那天是师尊觉察到不对劲,提前出手,将那蛟龙打得逃之夭夭。
他还要把那颗蛋一并上交,师尊却说不用了,这蛋与他有缘。
在宗门上下复杂的目光中,归歧安离开了褚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