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

    池莲接过刀一把扔到地上,哭笑不得。她这个恩公,说他胆子小吧,他能单枪匹马跟她回家,说他胆子大吧,他又无时无刻不防着杀人灭口。

    但他有一点说的没错,村子过于安静了。

    这正是池莲感到不对劲的根源,没有人气儿。

    往常她走在路上,村子里的人都会跟她打招呼。走了半天没有人,怪不习惯的。

    “我几个月没回家,总要找点东西招待你。范大婶的咸菜可好吃了,保证你吃过就忘不掉。”

    男人不置可否,遗憾地瞟地上的刀,那表情,好像池莲浪费了什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边池莲早就跑得没影儿了,只能听到远处雀跃的声音,“范大婶,忙着哪。”

    “莲丫回来了!哎哟让我看看,有日子没看见你了,上城里怎么样啊?”

    进城是去赚钱的,如今赚的都没了,还欠了五千两,池莲心如刀割,勉强应道:“也就那样吧。”

    范大婶点点头,“我看你都瘦了。城里人心眼儿多,不好相与。你年纪轻,肯定没少吃亏。现在回家了,就把外面的事儿都忘了,村里大家知根知底的,谁也不能欺负你。”

    池莲蓦然鼻子酸酸的,眼睛也模糊起来,双手抱住范大婶,“当然是家里好,以后除非天大的事儿,我都不出去了。”

    “正好我做了你爱吃的腌萝卜,拿点回去,给你爹也尝尝。说起来我也有些日子没看见你爹了,前几天进城的,现在也没回来。”

    “我爹还没回来!”池莲大急,抱着萝卜狂奔回家。自家大门上着锁头,面儿上还一层灰,哪像有人的样子。

    池莲立马就慌了,放下萝卜在家里乱找,“爹你在吗?你快出来,不要吓我。”

    差点炸了都能获救,池莲理所当然以为自家老爹早已逃出生天,就在家里等她回来。她可以跟爹爹好好介绍恩公,一起商量该怎样报答恩公的救命之恩。

    离开城主府的经历就像一场噩梦,池莲一直刻意回避,从不主动触碰。城主府门口的滚烫液体,紫极宗弟子散发着冷光的长剑,冯二奸邪的目光……一切的一切,都是无法深入的场景,每一次回忆,都是心上的凌迟,让她陷入无底的恐怖深渊。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不得不回想。她得回到会昌城,把爹爹找回来。

    池莲抹了一把不自觉淌出来的热泪,转身面对一直跟在旁边的男人,“对不起恩公,让你白跑一趟,我爹不在家。现在我要去找他,我知道你总觉得我在找理由骗你,但不管你信不信,这里就是我家,你可以留在这里等我。当然如果你还是不信,你也可以继续跟着我。”

    男人走上前来,安安静静。池莲想象中的一通嘲讽半天也没有来,他只是站在那里,轻轻从怀里掏出一张丝帕,温柔地递给她,“发生什么了?”

    一瞬间,池莲想把她在会昌城遭遇的所有一股脑的全告诉恩公,可那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她接过帕子狠狠抹了把脸,坚定道:“路上再说。”

    会昌城门近在眼前,再次站在会昌城脚下,池莲不由自主地露怯。虽然在路上已经简短地跟恩公说了一遍,真到了地方,还是恐惧地不敢进去。

    万一又碰到冯二那个垃圾,恩公整不好都得搭里头。

    池莲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迈开腿,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害怕,吸进去的好像是战场上的狼烟,成分不明,呛得人嗓子疼。

    一脚还没落地,一直保持距离的恩公突然拽住她的后领子,把她推进路边的灌木丛。尚来不及惊呼,恩公已经捂住她的嘴巴,以指封唇,“别说话。”

    哒哒的马蹄从远处传来,眼前的男人是从未有过的紧张,池莲晓得厉害,乖乖定住不动。透过枝叶的缝隙,三五骑打马而过,为首之人头戴高冠一马当先,领先后面人起码十丈。

    待人全部没了影子,男人放开池莲起身,拍拍身上沾的尘土,面有歉疚,“事急从权,失礼了。”

    “没关系。”池莲也拍掉裤子上的草叶,“他们是什么人啊?”

    男人蓦然用一种池莲看不懂的眼神盯着她,搞得池莲以为自己提的问题很蠢,可是池莲去过最大的场子就是城主府的宴席,她就是想有什么宽广的见识,她也做不到啊!

    “是道归馆的人。三天了,来得不快不慢,刚刚好。”

    “道归馆?”池莲貌似在哪里听过这个东西,但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不过能让恩公吓得躲起来,“你该不会是欠了他们钱吧。”

    “他们欠我还差不多。”男人显然不想在这上面多说什么,转移话题:“不是要找你爹吗,进去吧。”

    有了这个插曲,池莲没有方才那么害怕了,顺着城门走进去,鼻翼间的烟熏火燎再也无法忽视,直把人熏得走不动道。即便如此,她也没用恩公给的丝帕捂住口鼻。那可是上好的蚕丝帕,洗干净随便绣点什么都能卖个好价钱。

    她现在欠着一屁股债呢,得精打细算才行。

    走着走着,池莲的腿又开始抖了。大白天的,偌大的会昌城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冷清得还不如她刚回的红枣村。她之前进城整日泡在绣坊,城中街道根本就不熟,眼看道路愈来愈僻静,她一步也迈不动了。

    男人关切道:“还能坚持吗?”

    池莲点点头,说出的话却带了颤音,“恩公,你还记得捡到我的地方吗?”

    “大概吧,怎么了?”

    “我不认路。晕过去之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要是回到那个地方,也许我可以原路返回。”

    “是个可行的法子。”男人赞许地颔首,抬眼望天,拉着池莲向一个方向走去。

    有男人牵着,池莲腿还是抖,好歹是能走道了。那天的遭遇除了吃席就没一件好事,至于冯二那厮,她记得她折在狗窝附近,旁边还有鸡窝跟猪圈。

    可是眼前的场景,跟记忆怎么对不上啊!

    不知道是哪家的房子,墙壁破了一个大洞,裂口的茅草迎着风瑟瑟发抖,房顶上的瓦片噼里啪啦撒了一地,几乎没有完整的,最远的,甚至崩到隔壁街。

    “恩公,你……你莫不是记错了。”

    男人双手抱臂,扫视一圈,反问:“如此具有冲击性的场景,换你你会记错吗?”

    大概可能也许是不会的吧。恩公没理由在这种事情上骗她,可是才几天啊,城里房子倒了也没人管吗?

    池莲沿着废墟打转,边缘多是些细碎的瓦片,依稀可以看到花纹。越往里走,东西越完整,她小心避开横七竖八的木条,猫腰钻进洞里。

    洞的一边又是一种情景,好像被什么东西刮过,扫除得一干二净,只在墙角留下一堆越不过去的残余。池莲目光扫过,蓦然瞪大了双眼。

    拨开遮挡的稻草,细碎的毛发登时就要随风飘散,池莲一把攥在手心,白中带黄的绒毛带来时硬时软的手感。

    就是这个触感没错,当初狗窝满地都是这样的毛。

    池莲欢喜着起身,扬起手中狗毛,“恩公,真的是这里!”

    男人一脸“我还能骗你吗”的表情,“还能找到路吗?”

    “不能也得能。”

    当初夺命狂奔,池莲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根本就没跑多远。回忆的过程固然难受,但是只要能找到老爹,这些都不算什么。

    池莲不断模拟当日奔逃的路径,很快就回到与父亲被迫分离的岔路口。但在转最后一个弯的时候,她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男人及时扶了一把,她才免于摔伤,可是不住发抖虚软的腿,让她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恩公,我……我不敢过去。我怕……”

    最不可触及的地方,最无法面对的梦魇。

    一直刻意回避的,始终不愿提起的回忆。

    万一那里躺着池唐冰冷的的尸体……

    池莲该怎么办啊?

    男人叹了口气,转弯走出。不过两三息的时间,他又回来了。

    池莲却突然恨不得男人是个哑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两手紧紧捂住耳朵,眼泪像两条并行的瀑布,顷刻间就流了满脸。借着挤出眼泪的动作,干脆把眼睛也闭上了。

    轻柔顺滑的力道落在眼角、腮边,男人语调温柔,好似娘亲的摇篮神曲,娓娓动听,“没有人,起来吧。不信你自己去看。”

    天青色的丝绸莹亮细润,软软地铺在眼前,池莲保持着双手捂耳的动作,呆呆道:“真的吗?”

    男人伸出一只手,绽出微笑。那笑容既像融化的冰雪,又像盛夏开在水池的莲花;似寒冬腊月的篝火,又似黑暗之中唯一的一盏灯;如月高悬,如日方升。

    “别怕,我带着你。”

    池莲怯怯地抓住男人的手,男人手上的温度烫上冰凉的指尖,让她忍不住退缩。可男人没给她后撤的机会,稳稳抓住她的手,把她扶了起来。

    借着男人的力道,池莲艰难地挪到岔路口,确实什么人也没有,只是地上不太干净,留着黑色的一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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