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的烧焦味道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池莲迫不得已拿出恩公给的丝帕捂住口鼻。几日过去,岔路口什么都没有,只有约摸一个脸盆大小的黑色痕迹,在空旷的地面上格外醒目。池莲跌跌撞撞行去,上手直抠,黑色渣滓在手上蹭着蹭着,化作暗暗的红。
“爹!”池莲放声大哭,惨嚎响彻全城。
地上的痕迹她见过,逢年过节,爹爹杀鸡总会留下同样的一滩,好几天都消不掉。那就是血,隔了好几天的血。
池莲的反应显然超出男人预料,他瞠目结舌,惊诧反问:“你爹在哪呢?”
他的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池莲跪在地上,声声泣血,气息越来越跟不上,简直要厥过去。男人无奈,扫了一眼池莲身前的痕迹,蓦然福至心灵,“你不会以为这是你爹留下的吧?”
池莲刚好倒了一口气,在下一声哭嚎之前猛然停住,登时呛了个七荤八素。她咳嗽着问男人,“难道不是吗?”
“是有这种可能……”
“那不就完了!”池莲扯开嗓子又哭起来,比方才还要撕心裂肺。
“我话还没说完呢!”男人踏步上前,“也有可能是别人的,甚至是动物的。”
“哪有……什么……别人,会昌城……都没有人……”
“你说没人就没人,路是你家开的。这么大一个城,好几天过去,你没看见人就是没人啦!”
哭声渐止,仍零星泄出几声抽泣,池莲抬起眼睛,“我跟我爹就是在这儿分开的,没有别人,不就是我爹的。”
“没有别人就是你爹!你可真是……”男人单手扶额,“一滩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就笃定亲爹已逝,你可真是……真是思路清奇。”
“我跟我爹分开的时候,有一个人手里拿着剑,剑上都是血……”
“所以呢,你亲眼见到那人伤了你爹?”
“没有。”池莲回忆着,“当时我听我爹的拼命往前跑,没回过头。”
“那你凭什么断定受伤的是你爹?他是有可能受伤,可受伤就一定会丢了性命吗?”
池莲眨了眨眼睛,淤积多日的情绪陡然爆发,她整个人都是木的,恩公的话有道理,她一时也无法消化,闷闷道:“那我爹呢,为什么不回家?跟我约好在家汇合,他就一定会做到。现在你也看到了,他根本就没回家。”
“谁还没有点儿特殊情况了,没回来就是人没了,这么咒你爹你爹知道吗?你爹丢了你倒是起来找啊!在这儿哭有……”男人顿了顿,似乎觉得语气不太好,柔声道:“哭可以释放情绪,解决不了问题,会昌城你都来了,还怕接着找嘛。”
到底是不舍得祸害上好的蚕丝帕,池莲用袖子抹了把鼻涕,颤悠悠地站起来,直奔离黑色东西最近的路口,边走边喊:“爹。”
男人看笑了,该说不说,动起来是挺快的。
就是不过脑子啊!
“没头没尾的你要去哪儿啊?”
池莲清了清嗓子,也不回头,扬声道:“把城里找一遍。”
男人挑了挑眉,站在原地,“城里这么大,你要找到什么时候?而且……”话音未落,狂风大起,如恶鬼哭嚎,张牙舞爪也要撕下凡人一块肉来,男人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摆,“城中诡异,吉凶未知,多待一刻便可能多一分危险,你要一直在这儿耗着吗?”
拐弯走出视线的小姑娘转眼出现在眼前,通红的双眼盛满憧憬的流光,双膝跪地,“求恩公指点。”
“哎哎哎……别来这一套啊……”男人极速转身避过顿首,“不过年不过节的下什么跪,赶紧起来。”说罢踱步至黑色痕迹之前,“你再仔细看看这一坨。”
池莲应声而起,重新打量黑乎乎的一滩,她睁大眼睛,手也不闲着,仔仔细细搓黑泥,没一会儿就把手弄得脏兮兮的。
男人嫌弃地撇撇嘴,“看出什么来了?”
池莲举高手臂,展示掌中泥痕,“红的。”
“红的就是血?”
池莲郑重点头,那表情,好像在说什么颠扑不破的真理,男人不禁失笑,淡淡开口,“朱砂还是红的呢。”
“那能一样吗?”池莲张口反驳,对手中污泥的判断却没有那么自信了,可是这个滑溜溜的触感,摸着也不像朱砂啊。
“好。就算这是血,”男人手指那黑乎乎的一滩,“这个出血量,人应该伤的很重对吧,血流不止的情况下,为什么地上只有这一滩?”
搓泥的动作戛然而止,池莲仿佛找回了脑子。杀鸡的时候,鸡血没放干净会一直流,不是只有一滩,周围或多或少会蹭上点儿,可是眼下这一坨,她站起身来,在大路两边来回张望,赫然醒目的,就只有这一滩。
“对啊!兴许我爹躲起来养伤去了,城里有问题,他不方便出来找我。”
池莲有所触动,男人露出满意的微笑,“试着找找周边的痕迹,有个方向,总好过你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地上翻来覆去只有那一滩,池莲抬脚就往相连的路上跑,男人无奈出言提醒,“看看两边。”
路旁是高耸的石墙,比正常成年男子的个头儿还要高出些许。这也难怪,住在城主府附近的都是富人,有钱人讲究排场,房子都往高了盖。池莲蹦着蹦着往上看,对面什么也看不见。
恩公不会闲得给她指看不见的东西,池莲很快意识到看错地方,视线下移,端详起墙壁来。
石头垒起来的墙不仅高大,墙面也好看得紧,大大小小的石头形态各异,偏能严丝合缝地挤在一起,线条或直或弯,透出随性的美感。掺在流畅线条里的黑点毫无疑问,就是来破坏美感的。
然在池莲看来,什么也没这黑点来得美,有第一个黑点作依托,在它周围果然有相似的痕迹,只是形状不太一样,规整的小圆点不是很多,多是些小横条,每道痕迹之间距离各异,但从方向上整体保持着递增递减,距离短的能有一拃,距离长的,都能有一尺了。
把这些痕迹连起来,大概是一道弧线,清楚地指明方向。
池莲终于破涕为笑,循着黑痕越走越远。
“原来我爹真给我留记号了,顺着找,一定能找到我爹。”
男人早将两边墙壁看过一遍,眼见池莲好不容易露出笑颜,不忍心却还是泼了盆凉水过去,“你想多了。”
“啊?”
“是不是你爹留下的先存个疑,总归不是什么记号。”
“为什么?有长有短,还能连成一条线,它就是在引着我走啊。
“怕是只有你会跟着走。”男人笑了笑,“现在你倒是不怕血了,”转而叹了口气,“我且问你,若是你爹受伤留下的记号,为什么地上什么都没有?他强忍伤痛行动,就是为了在墙上画一条不完整的线,这合理吗?”
池莲蓦然在脑海中想象池唐兜着伤口流出来的血,一点一点在墙上涂抹的画面,登时娇躯一震。
绣布珍贵,刺多了窟窿眼儿后续操作会很麻烦。池莲经常下针之前就在脑海中构建图案,日积月累的,她的想象能力特别强,几乎可以达到仿真的效果。
她爹聪明一世,这么蠢的事儿,疯了也干不出来。
池莲认真请教,“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男人不答,眼睛瞟向池莲黑乎乎的小手,掏出随身携带的水囊,走到远离黑色痕迹的地方蹲下身子,“手伸过来。”
囊中水流缓缓而下,池莲十指并用揉搓清洗,小手很快回复白净。眼看恩公递来丝帕,立即起身后退,双手连甩,“用不着用不着,我可以自己晾干……”
“干”字刚出口,池莲就闭上了嘴巴,不可置信地举起双手。
地面新增了许多水痕,除却倒水洗手的那一大滩,星星零零的水点向远方扩散,水迹由短渐长,距离也拉的越来越远。
活像墙上的翻版。
男人会心一笑,“就是这么来的。”
池莲犹自纳罕,“可是墙上的那么长,甩得出来吗?”
“普通人可能困难一些,高手……”
“高手怎么?”池莲着急追问,男人却不再开口,反而将目光放到远处,原因也很简单,空空荡荡没有人的会昌城突然传出了人声,还不少。
“京里来的大人,您才是真正的大人,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您可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城里男女老少几百口人,绝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大人您得给我们报仇。”
“唉!若不是老夫带人出去追魔头,岂能教妖女这般逞凶。”
“都怪我等学艺不精,帮不上师叔什么。”
“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杀人还要焚尸,魔教当真歹毒。”
杀人?焚尸?池莲刚落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飞快向声源处跑去,领头之人头戴高冠,正是进城时恩公带她躲着的人,可现在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身拦住一干人等,“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