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济与阿霁

    江水昭昭青山隐,悬壶宗就挂在青山云色中,宗门里有一位掌门,继承先师衣钵,誓要济世救民,叫人世间海晏河清。

    于是,她的先师在听到年幼的她立下如此宏愿时,终于为大家口中一直喊着的阿济取了大名,叫柳济清。

    柳济清,一听这名字不见其人,就能感受到此人如青松如溪泉,卓尔不凡遗世独立。这样硬的名字,多数人第一次听闻,都要问上一句是谁家好儿郎。

    而阿济的师傅则抚了下雪白的胡须笑到:“又何须得是男儿方能立世救民。我家阿济,未来定是会将悬壶宗的名声远扬的。”

    彼时的阿济不过是师傅从街边巷角捡回来的孤女,她倒是也没有是什么国恨家仇,只是跟着师傅一路行医,倒是见得了不少人因为师傅而得救,又有不少人感谢赞誉师傅“悬壶济世”。

    自然,除了这些好心肠的人家,也有不少将她和师傅当成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当街追着他们二人打,师傅便拎起她的后衣领,慌不择路地逃跑。

    但到了下个村子,遇到了好心收留的人家,前一个村子的人又找了过来,师傅提起她又要跑时,被那人拦住:

    原是家中那人在他们二人离去后,果真如师傅所说般身体不适,起先几日尚佳的身子,一下子枯败下去。那户人家那时才惊觉师傅所说并不是妖言惑众,而是能够见微知著的神医。

    于是探听了消息,又一路追问过来,所幸走得并不远,这便诚心来请。

    阿济看着原先在前两日还面目狰狞地破口大骂的这人,此时神情只余下恭敬和哀求,一刹那觉着人性实在是个很叵测的东西。

    若是她的心性,在那般狼狈地逃窜下,此时是怎么也要不痛不痒地刺上几句方才痛快的,但师傅一听此事,竟是想也不想地答应了,拎起行囊牵上阿济的手,就这样辞别了这户寄宿的好人家,跟着那人往回赶去。

    阿济仰起头看向师傅毫无怨言的脸,眼神亮晶晶的:她颇有些悟到了为什么那些人那样赞誉自己的师傅,究竟什么样是“悬壶济世”。

    简直是飘飘然于世的老神仙。

    直到阿济目睹着老神仙医好了那户人家后,毫不客气地要走了人家家中的一头小牛犊后,觉着所谓济世当得,但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老神仙还是有些差距。

    她师傅就这样哼着小曲,一手牵着阿济,一手牵着小牛犊的缰绳来到屋子外头的空地上。而后松开阿济的手和缰绳,把阿济就这样抱上了小牛犊的背上。

    “……师傅?”

    阿济有些茫然地坐在牛背上,连着一路奔波逃窜下磨破发疼的脚底也忘记了,又觉着飘飘然了。

    师傅摸了摸她的脑袋,又牵起了缰绳背对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眼馋人家这只小黄牛,想让它驮着你走路很久了。”

    夕阳西下,师徒骑着牛在天涯。

    年幼的阿济看着牵着牛慢慢悠悠往前走老头的背影,瘪了瘪嘴往前一扑,给老头撞了个踉跄,幸好老头身子骨尚且硬朗,不然只怕等不到后面仙逝的时候。

    “师傅,你对阿济真好。阿济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阿济坐在牛背上从身后抱住师傅的腰,闷声开口。

    老头背对着阿济愣住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张了张嘴才笑:“那阿济便继承悬壶宗,成为自己说过想成为的那种济世救民,让世间海晏河清的大侠罢。”

    “呜呜呜……”

    老头半响没等到小徒弟的回应,反而听到她哭起来,奇道:“怪了,我说的话有这么叫你感动?”

    “不不是,”阿济张着嘴哭,说话断断续续的,“那,那时候你,都死了……”

    老头原先的欣慰现在只余下哭笑不得,他转身就给阿济的额头一个暴栗:“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师傅是老神仙,师傅不要死…”

    阿济捂着额头哭得更大声了,没瞧见心目中的老神仙背过身去,牵着牛时有些湿润的眼眶。

    自然,这话是做不得数的。从阿济的先师就可见一斑,老神仙终究还是在看到柳济清继任悬壶宗掌门时,安心的闭上了眼,享年一百零八岁。而柳济清那年,也已经十五岁。

    虽然柳济清的师傅是掌门,她是掌门座下唯一真传弟子,但是还是有很多师叔伯是不服她的,原因也很简单:

    悬壶宗并不是因为它是个正儿八经的医宗,相反宗门内学派众多,集百家不说,也有数十种学派。

    而之所以叫悬壶宗,是因为宗门内论道,是以济世为凭据,谁能用自己的学派赢得更多的民心,为宗门打下更高的声望,谁就是宗门掌门,掌门的道自然就是主派。

    而柳济清的师傅继任后,身为医道的他,自然这宗门便是悬壶宗了。而掌门是有着传位下一任弟子为掌门的权利的,只是传位完,其他门派也有质疑的权利。

    而这个考察期,就是以三年为期限。三年之期一到,若是继任的掌门没有带着宗门走向更加辉煌的为来,就理应退位让贤。

    于是,柳济清看着往日里和善的师叔师伯换了副神情,严肃着在师傅的灵位上行了个大礼后,告诉了她这件事。而后往日对柳济清最为疼爱的师伯,对着她道:

    “你师傅镇住了宗门一辈子,自从你小的时候,我便劝过他,若是想要发扬自己医学,就应该多收些弟子。”

    “但是他没有答应我,在他给你取了柳济清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对你所寄予的厚望。阿清,既然掌门之位传给了你,便要看你担不担得起。”

    “担不起,就趁早放下,你还是叔叔伯伯疼爱的阿济。”

    就在柳济清以为他要打压自己的气焰时,这位师伯却话锋一转:“若是担得起,那你就是我们公认的掌门了。”

    柳济清看着从小几乎是带着她长大的师伯,她从小便像是被师傅散养,宗门内谁家的学派她都有所耳濡目染,她很小便明白:

    这些不同学派的师叔师伯争得从不是掌门之位的权利,只是争一个谁的道更得民心。

    三年期到,阿济向宗门内的所有人证明,她是个不输她师傅的好掌门。她医武兼修,三年间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悬壶宗成为了江湖上最具盛名的门派。

    而这三年牵着老牛在江湖中历练的时间里,她还捡回来一个少年。这个少年年岁约莫十岁,柳济清是在同师傅一样行医的旅途中,在当年师傅捡到自己差不多的街巷角落边,看到了跟野狗抢食的脏兮兮的少年。

    自然,若只是这样的可怜孩童,她沿途都会瞧见,她的能力也不过是送点吃食,年岁大些的找个做工的场所送去,年岁小的找个无儿女的人家收养。

    只是这一次不同,不一样的是,从小就陪着柳济清的小牛犊在十年间长成了老牛,这老牛在晃晃悠悠跟着她历练江湖三年后,终于也快要寿终正寝了。

    而在她就地住店,想要寻个山清水秀的地安葬它时,那少年仿佛有一双能预见生死的眼睛,畏惧着走上前,摸了摸虚弱的老牛的头:“它快要死了。”

    “嗯。我知道。”柳济清应声,并不惊讶。

    “我知道这周边有个地方,会是它喜欢的。”少年继续斗着胆子出声建议,墨黑的眼眸像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老牛的模样。

    柳济清倒也并不拒绝:老牛的离去对她来说无疑是意料之外的,此处她并不熟悉,接受建议确实比自己摸索要好得多。

    少年就这样在前面带着路,柳济清牵着慢悠悠的老牛往城外走去。柳济清看着人世间的繁华褪去,明艳的山涧花色再度浮上来。

    她有些感慨地喃喃:“青山,这一处像不像我们最初见的地方?”

    这只叫青山的老牛似乎是感觉出来柳济清的难过,它轻轻“哞”了一声,拿着脑袋蹭了下她的肩膀。

    “到了。”少年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柳济清和老牛,像是在征求老牛的意见,“这里可以吗?”

    柳济清望着这一处山涧中安静的山谷,天光自谷顶流泻却并不刺眼,流水潺潺,鸟声清脆地回响,谷底的草地是蓬勃茂盛的翠绿,泥土松软潮湿。

    她知道,这里青山一定会喜欢。

    果然,老牛虚弱却温顺地“哞”'叫,而后柳济清牵着它,走向在草地上一块巨大的石板坐下,而老牛就跪在草地上靠着她,拿着脑袋蹭着她。

    不一会,老牛像是累了,轻轻地卧倒在草地上,看着柳济清发出了最后一声鸣叫,沉睡在了这片山谷里。

    而柳济清怔怔地坐在石板上,垂着头不语。她出神脑海中回闪过很多旧事,有师傅当初怎么遇见她的,也有师徒二人在江湖中历练的,而后是二人的背影里加入了一头小牛犊。

    再然后,小牛犊长成了老牛,而牵着牛的身影只剩下一个。而最后,老牛的身形也不见了,只有一个人在孤零零地朝前走。

    于是,在脏兮兮的少年尝试着笨拙地安慰她时,柳济清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瞧着自己一路带着的客人在身边的老牛死后就不吭声了,正想着怎么开口的时候听到了她的问题,他讷讷地应声:“…对不起。”

    “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柳济清失笑,“该是我替青山谢谢你。”

    “我叫阿霁,我不知道我的姓氏。”阿霁不自在地捏着衣角,不敢抬眼看这个衣着光鲜容貌皮肤白净的少女。

    阿济。

    阿霁。

    柳济清听到这个回答,想着这大概便是天意罢:“我叫柳济清。那我当你的师傅好不好,阿霁?”

    阿霁显然没有预料到柳济清会有这样的决定,他墨黑的眼睛此时像黑夜里的星子,璀璨而激动:“我愿意!徒儿在上,啊不,师傅在上,请收徒儿一拜!”

    那人的背影在路途上形单影只地走着,而后忽而又多了一个刚过她的身影,亦趋亦步地紧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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