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蹈覆辙

    粟瞳青年将这句话说得太笃定,仿佛只要面前人一言,他就能出手为好友将这一切扫平。

    灰衣青年神色不改,仍然淡淡,对此毫无触动。

    “不必了。”

    崔忘渊应答简短,“我知道。”

    盯上他的人,他也知道都是哪些,只是一直未曾放在心上,也无心去计较对方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

    “你心里有数就好。”

    君贪欢见他面色不改,便明白崔忘渊有主意。只与灰衣青年拉开适宜距离,歉意道,“一时情急,失礼了。”

    崔忘渊并不介意,不着声色打量他一眼,倏然出声问。

    “还有事么?”

    “想来看看你,竟然还需要更多的理由。”粟瞳青年失笑,状似感慨。

    然注视灰衣青年时,那点红痣实在艳得太夺目,以至于教他一瞬仿佛又想起什么。

    “崔小七。”粟瞳青年忽然道,“我听闻,你有千机神算的名号?”

    毕竟是西楚君氏,君贪欢虽心不在西楚,近些年听过的西楚传闻却也不少。

    在西楚地界名声兀起的千机神算,铁口直断,一言生死,被传得神乎其神,几番经人润色以后,最终传至他耳中,几乎有些妖玄了。

    这样一个人,也难免让远离西楚、天南海北四处跑的君贪欢心生好奇。

    崔忘渊不等他刨根问底,在他下一句话前干脆利落否认,“不会算命。”

    他否认得太过干脆,以至于让人误以为缘由并非如此,而是有旁的理由,才使灰衣青年这样迅速地拒绝了。

    君贪欢眨一眨眼。

    “何必这样谦虚,崔小七。听闻你卜卦十分准确,从无出错,但凡被你算过命数的,结局都应验了。”

    粟瞳青年笑语晏晏,“看来这些年你当真也还是闲不下来,倒学了门颇为奇异玄妙的手段。不愧他们称你为不世出的天才,无论学什么都天赋异禀,忘渊。”

    “要替我算算么?”

    崔忘渊望着他,却让人看不懂脸上的神情。

    那神色并非强烈的抗拒,而是一种透露着令人心悸的迷蒙表情,仿佛透过君贪欢本身真的看到一些什么。

    这道目光太认真,令人心尖猛然一跳后,崔忘渊才倏然收回了视线。

    在昔年好友惑然目光中,灰衣青年慢慢摇了摇头。

    “为何?”君贪欢笑道,“不是千机神算,崔小七?”

    崔忘渊云淡风轻,将他的调侃挡了回去,“不要随意窥伺命数。”

    灰衣青年低下头,指尖搭在腕上,摩挲那一颗颗血色的玉珠。

    “一旦知晓了,若是好的,也皆大欢喜。可若是坏的,或是不那么好的……”

    “越是努力,越是抱有希望,越是靠近命运。”崔忘渊转头来望他,那双沉静眼瞳仿佛浸润了幽深潭水,比北地的霜雪更冰冷。

    “当命数被窥见那一刻,从此一切都不能更改了。”

    这番近乎命运的话语,无论听者何人,都要不寒而栗。

    君贪欢若有所思,半晌,展颜一笑,“说得不错。”

    “是我唐突,当年你毕竟是最不信命运的一个,要你来断我,确是为难。”

    “这么多年,看到你在这一事上仍旧没怎么改变,倒也感慨。”

    崔忘渊没有回答他,神情晦涩不明。

    见灰衣青年不回话,君贪欢便自顾自转开了话题,“前些日子我在剑阁小住,你名义上两个小徒弟,我见过了。”

    “是对双生子,只是毕竟我非剑阁中人,不好探究太多,因而也不知是姐弟还是兄妹。”

    “听闻他二人是你年轻时带回去的,一位叫做絮雪,一位叫做絮冰,对么?”

    得了灰衣青年点头,君贪欢粟瞳明亮,眼角眉梢笑意盈然,伸手轻轻在身前比划出一个高度,“有这样高,天赋也不错。”

    “絮雪姑娘活泼好动,剑意十分凌厉,交谈起来又张扬,有你当年与我结交时的风采,想来崔小剑仙会很喜欢。”

    崔忘渊静静听着他的声音,不作插话,只等待他为自己娓娓道来。

    “只是絮冰……”

    君贪欢的表情变得有些为难,仿佛在心中斟酌用词,最后仍然叹了口气,“我不大好说,但大抵精神上是不太好的,还是要你亲自去看看,毕竟是名义上的师父。”

    崔忘渊没有对这句话作回应,半晌只温吞问,“下任阁主,是定了絮雪么?”

    剑阁与其他名门正派继位资格有所不同,阁主之位交替条件奇异,若无人反对,向来是缘者居之。

    君贪欢见他听了自己一番话却毫不动摇,倒也有分寸,只微微颔首。

    “不出意料,便是如此了。”

    崔忘渊看得出他并非要久留,只问,“不进来坐?”

    君贪欢却微微退后一步,望一眼天色,摇了摇头,向他解释,“我有事在身,今日就不打扰你二人了。过段日子得了空,若你不嫌弃,我再来见你。”

    “但我会让我姬家妹妹替你看着一些,若微做事你大可放心,比我要靠谱。”

    “看在知己好友份上,”君贪欢对他作了手势,还有心自我调侃,微笑道,“在西楚遇到的一切困难,都可以教我们来摆平。”

    崔忘渊也不住轻声笑了。

    见他流露出笑意,君贪欢道,“我这就走了。”

    直到这时,粟瞳青年神色忽然认真,“多言一句,崔小七,将人寻回来,是要好好过日子的,莫要将自己活得太苦。”

    这样说着,他一边从袖中摸出一柄剑型配饰,那配饰有成年男子半个巴掌长,色泽乳白,中心隐隐透些碧色。

    “这是剑阁交给学宫的信物,由白师兄经手过,今日我代学宫赠你,要好好使用。”

    崔忘渊因他话中有话一怔,来不及说些什么,只看君贪欢对自己一拱手,又迅疾使了个巧劲,将那白玉剑饰别进自己手中,眨眼便没了影。

    灰衣青年展开手掌,那白玉剑饰静静躺在手心,触之温凉。

    ……

    进屋时,崔忘渊将剑饰与碧血放在一处,想了想,将碧血取下,取来刀绢,作势要将长刀擦拭。

    碧血刀身沉墨,仿佛想到什么,灰衣青年微微笑了起来,这时他心情好一些,于是也轻哼起歌谣,音腔奇异,不似寻常曲调,倒有些空灵飘渺的意味。

    许望砚闭着眼,只忽然冷声,“很吵。”

    崔忘渊隔着白色纱帘望过来,这道目光也因此变得模糊,仿佛经年以后,只从此中窥伺一二褪色的真相。

    灰衣青年的声音带着不解,好似懵懂孩童,实在茫然对方为何如此哄骗自己。

    “可是师哥,当年是你愿意将它吹给我听的。”

    ……这又是在臆想什么?

    自己什么时候这样做过?

    许望砚睁开眼看过去,眉心微蹙,正要开口反驳,却看清崔忘渊的一双眼睛。

    师弟的眼睛盈着道不清说不明的哀冷,像是涨退的潮汐没过足踝,带来流沙和翻涌散去的浪花。

    许望砚忽然想起来了。

    那夜月光和粼粼海面,崖风轻柔,自己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主动为崔忘渊吹一曲不知从何处学来、曲调在记忆中已然模糊的短箫。

    师弟靠在树上,听了音曲,有所触动抬眼。

    垂落的白色剑穗悠悠荡荡,崔忘渊收了手中终于串成一穗的纯白贝壳,随性挂在腰间,碰撞出一阵脆响。

    崔小剑仙兴致盎然对他比划:师哥,这是北梁的歌谣,用以祭祀神灵,我教你呀。

    他摇头拒绝了。

    拒绝得太干脆,当年他只看清他的师弟眼中蒙了一层浅淡失望,却像错觉一样,一眨眼又不见了。只是笑盈盈看着他,仍然一副天真不谙世事模样,看着十分让人痛恨,对他说:师哥,我们回去吧。

    那一路上的月光,皆落在崔忘渊自娱自乐般的歌声里。

    直到如今,音曲已在记忆中模糊,零落词句,许望砚也没有学这一首所谓祭祀北梁神灵的歌谣。

    他从无窥伺北梁神灵祭祝的心思,此时此刻,却不能不多想:他年幼时便被带回剑阁的好师弟,对被带回剑阁之前的记忆一片模糊的崔小剑仙,长在剑阁之中的崔小阁主,又是从何处将这一首唱词听来?

    可是再多的疑问也不再问出口了,崔忘渊即使学会千句、万句,又能如何?这与许望砚还有任何关系吗?

    许望砚微微抬眼,看不出喜怒,眼下有些浅淡的青黑,看上去有些疲倦,“你会算命……崔姓,小七。”

    他虽缠绵病榻,却并非武功被废,显然听到了崔忘渊与君贪欢的交谈。

    “千机神算?”

    崔忘渊心中有数,知他不会信自己,却仍旧不厌其烦,再次将与君贪欢交谈的话重复,“我不会算。”

    灰衣青年未曾否定另一个猜测,于是许望砚心如明镜。

    他从未想过那位八年前忽然兴起,神秘莫测行踪不定的千机神算,竟是崔忘渊。

    这八年里,他听旁人提起过崔七,传闻此人算命十分邪乎,更有甚者,称他算的不是命数,是你所有注定的结局。

    许望砚忽然想。

    ——那么当年,你算出自己的结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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