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极必伤

    华春林三日之约在有心人相传中已在江湖人尽皆知,约定当日天地清明,风吹叶动旷人心脾,红衣少年行至空地,停步环顾一圈,却不由挑眉。

    闹到这种地步倒叫崔忘渊诧异,他心中有趣,目光打量过或藏身林中或遥遥围看的人群,只见远处有道身影鬼魅般闪近,惊呼声起不过一息,便忽而至他眼前,正是眉目年幼杏眼柔软的拜月教小教主。

    崔忘渊眉目微盈,“相小教主,看来今日奔你而来的人是十分多,受到这样隆重对待,是否心里也高兴不已?”

    相明月自然知道他在指些什么,冷冷扫视,轻蔑短促笑了一声,是十分不屑态度。

    “我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也不必你来操心,多说无益,来。”

    “既然是比武,总该有点彩头吧。”崔忘渊却不急,微微一笑。

    “你输了,就是被我斩于剑下。”相明月最是厌烦中原人拖拖踏踏的做法,嘴上还要说着先礼后兵,他坦然将江湖追寻的生死令拍出作注,“若我输了,生死令归你所有。”

    这句话激起一片哗然,围观者望向崔忘渊的怜悯眼神也生了变化,多出些贪婪和眼热。

    “不如你们拜月教在我有生之年不再进犯中原?”崔忘渊却浑不在意众人哄抢的生死令归属,随口定言,“小教主,似乎这个条件对我来说才更有诚意一些呢。”

    “你就这样笃定自己能赢?”相明月冷笑,语速快极,是毫不留情,“说大话的本领倒是不差,只怕有命来没命回。”

    崔忘渊莫名其妙乜他一眼,想不清这人又在说什么自己听着不大懂的东西,只得在心中同情小教主孤身一人来到中原,也没个朋友在身边,终于被逼得认知都扭曲了。

    他虽并未将这份神情表露在脸上,却实在外露过于明显,直看得相明月火大,“这副模样做给我看何意?”

    红衣少年摇摇头,颇为不赞同,“只是想着你输给我,心中不忿,要大哭大闹,这样可不大好吧?”

    那魔教小教主实在忍不住了,给他翻了个白眼,已是飞身上前,“少动嘴皮子功夫!拔剑!”

    这人到底对自己拔剑有什么执念吗?崔忘渊注视魔教小教主已至眼前的剑锋,猜不透对方想法,便愉悦想。

    算了,先打一架。

    未有出鞘悄无声息,与崔忘渊向来显露人前的张扬骄狂截然不同,众人看不清他如何出手,便已经听到兵戈相接的声音。

    两剑相架,怎奈对方倏然长剑骤出,空门大开,是一副以命换命的打法,左手又是散出暗器,四十八道银针薄刀漫天。

    崔忘渊沧溟调一提,闪转腾挪间,心中生出了些许惊疑:对方这又是什么路数?

    还不等他多想,拜月教小魔头已到了面前,对他露出堪称昳丽的笑颜,看上去教他抖了一抖。

    这是做什么啊!

    这魔头可怖得很,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能露出这种扭曲表情,丝毫不知羞耻,完全没有形象可言。

    相明月可不管对方走了神想些什么,掷出暗器被崔忘渊避过后,众人只莫名红衣忽而向前轻飘飘刺出的一剑。

    还未来得及转圜思绪,便看拜月教小教主五指一收,竟是数十道看不见的细细银丝将长针扯回,缭乱织就一张铁网,杀机森然。

    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崔忘渊的这一剑将相明月攻势搅破,拜月教小教主当机立断放弃手中银线,对红衣拍出一掌,动作迅速,让人胆寒。

    两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速度之快教人眼花缭乱,更是有人苦笑连连,直叹自愧不如。

    只听倏然一声剑风响彻,红衣少年的未有长剑已悬在相明月颈前,剑尖细细刺开一点伤口,殷红漫漫落下,泅湿衣襟。

    崔忘渊笑道,“我赢了。”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片刻沉寂后,叫好声此起彼伏,仿佛小竹林中突然炸开了锅,笑声叹声沸反盈天。

    众人反应如此之大,自然是因为,这场比武之中,崔忘渊胜相明月,代表的并非只他自己,还有整个中原武林被拜月教几乎剥离殆尽踩在脚下的颜面。

    “你赢了,接着。”相明月十分爽快,遥遥将一块令牌状的物什扔来,“东西说好了给你,我相明月一言九鼎,明日我便将我教教众收拢整顿,退出中原。”

    “在你崔小剑仙有生之年,拜月教会退至域外,绝不来犯。”

    崔忘渊下意识抬手,将东西接入掌中,长穗流红,与腕上红线交辉,在他手臂淌下血色流苏,一缀红线掩藏其中,仿佛与万千丝线融为一体。

    是两年前武林大会上被相明月夺去的那块可以号令群雄的生死令。

    红衣少年看了看,铁画银钩的三个大字,沉厚磅礴。

    他心中没什么波澜,随手将众人眼热的生死令往腰间一扣,摇摇荡荡与剑阁玉铃碰撞,发出清脆响声。崔忘渊抬起头,对拜月小教主笑了,仍是少年倨傲模样,口气轻快。

    “那就百年后再见了,小教主。”

    相明月没有再同他说一句话,毫不拖泥带水,提起身法,转瞬无影无踪。

    随拜月教主而去的还有藏在暗处几方势力。

    他们本打着崔忘渊会为江湖除恶惩奸必然不会将相明月放过的主意,却见相明月如此轻易脱身,而崔忘渊连拦也未曾伸手装模作样拦过,猝不及防下不由咬牙切齿,飞身追去。

    这一场比斗落幕,红衣少年收剑入鞘,转过头对好友露出轻盈笑意,终于被上前的友人围在中心,周遭是欢呼感叹,好友言笑晏晏,出声将红衣少年打趣。

    崔忘渊只眨了眨眼,没有言语,这时倒有了高人风范,微笑近乎昳丽,任友人们对自己道贺恭喜。

    他这时十分欣悦,是风拂动心脾带来的通透澄明,红衣少年在此刻好似能够看清天下万事万物,心中涌动着无所不能的了悟。

    无法形容的无上欢喜在四肢百骸流淌,直到这时,崔忘渊忽然想起许望砚,他不知今日师哥是否亲临此处,来看看自己,于是红衣少年转过头去寻,正巧对上师哥的眼睛。

    崔忘渊心生愉悦满足,还来不及弯一弯眉眼,却发觉他的师哥站的太远了,远到这距离实在让他心慌。

    红衣少年看不清,生出了些焦躁,被人挡上一半的视线摇晃,他忽然静了一静。

    师哥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替他开心。

    为什么?

    身边的人开始顺着相明月最后那番话语喊他“剑仙”,从一开始好友之间的玩笑话,到了最后,已是郑重不已。

    崔忘渊的心思却早早不在这上面,欢喜沉寂下去,化作满腹犹疑。他望着许望砚漠然眉眼,竟指尖骨骼微微发疼。

    在这一场比武中,他犯下了什么错处么?

    扬名天下除恶惩奸固然是崔忘渊离开剑阁下山入世的一个理由,可是在这理由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他的师哥,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他为自己所挑选的唯一。崔忘渊是追随着对方的脚步来到这个尘世,如果这并非对方所希冀看到的,那么他做这些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然而这疑惑很快被他抛之脑后。他是如此狂妄,如此刚愎自用的一个人,一心要得到对方的赞同态度。崔忘渊拨开了庆贺人群,向着他的师哥淌渡而去,带着满身的疑虑与欢喜,喊道:“师哥!”

    许望砚的面无表情消隐了,仿佛从上一刻的思绪游离中抽身,转变成十分温和的笑意,“恭喜。”

    崔忘渊顿了顿脚步。

    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许望砚没有唤他,而是犹如陌生人一般客套地只恭喜了一声,红衣少年不安起来,被欢喜压下的惊惧再次在心底浮沉。

    “怎么了?赢了还不高兴?”

    师哥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带着疑惑,一只手轻轻覆在了他的额心。

    “是内力透支了……?”

    咚。

    崔忘渊忽然就放下了一颗心。

    他撞过去,声音同平日里不大一样,因有意撒娇而柔软,“我好高兴。”

    他的师哥听懂他的潜台词,大方地同意了。许望砚主动张开双臂,全然是一副纵容模样,唇角笑意微弱,仿佛无可奈何,“抱吧。”

    在这样的百依百顺里,红衣剑仙并未察觉到更多异样,只高高兴兴将他的师哥抱了满怀,情绪兴奋,嘴中喋喋不休,翻来覆去重复一句,同许望砚诉说自己欢喜,等待对方的认可。

    “是我赢了!师哥,是我赢了。”

    许望砚下意识拍了拍他的脊背,却微不可察顿了顿。

    红衣剑仙浮凸如刺的骨在指尖微微硌人,将他指腹似长针扎上一扎,那截骨头落在手下,很是脆弱触感,只是一寸寸按下去,却被纠缠的发丝所牵扯,阻拦他的动作。

    玄衣青年卸下力道,不再做更多的无用功。此刻只音腔娓娓,不辨喜怒,如同静水流淌。

    “是啊。你赢了。”

    他的目光从面前拥抱着自己的红衣少年身上望出去,天下四方日朗风清,红衣剑仙发间红绸飘扬而起,几番辗转,垂落时擦过他的指尖,柔软到委婉倾颓。

    许望砚顺着这捧比火更艳的红,恍惚看到了一轮永不落幕的太阳辉煌。

    “能胜天下无双的相明月,教为祸中原的拜月教退居域外,是你赢了。”

    许望砚念着他的名,郑重其事,无端让人感到将要失去什么一般恐慌起来,再向内探究,便沉静如渊水,什么也察觉不到了。

    他喊一声红衣剑仙,是将师弟终于摆在同自己一样位置看待,而非一个脆弱多病的孩子,或是自己养大的年幼者。

    “崔忘渊,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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