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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进去的时候，叶青野已经到了。他坐在庭院中遮阳伞下的咖啡桌边，见到我，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我没打算坐下，悄无声息地靠近他，想让他不动声色地把东西给我，就这样结束交易。但有违人愿，我等了他好一会，他都没有把东西给我的意思，我只好无奈地在他对面坐下。

    潮海路1766是一间闹中取静的咖啡店，很少有凡人能找到这，懂行的也很少来这，偏偏开在寸土寸金的地段，实在是不赚钱的买卖。

    老板正是眼前这位冒险精神极强的少爷。这地方又被称为堕仙地，当年六合初建，应对措施尚且不足，面对的第一位堕仙就是在这被围剿的，事后六合不得不清除高达一万八千人的记忆，来掩盖那次事故。

    不是所有堕仙消亡的地方都叫堕仙地，只有留下了强烈戾气的地方才是，天雷都没能除尽的愤怒和不甘长久地逗留世间，唯有时间才能消磨。

    堕仙地被天道所厌弃，不会受到天道关注，选在这里交易，最是安全。

    我觉得叶青野不想把东西给我，是因为那个宿十三的事不爽，我只好装模作样地安慰他两句，反正我也没什么能补偿他的：“辛苦了，宿十三的事我知道了，还给我之后你就不会被那些人追杀了。”

    叶青野笑眯眯得不说话，似是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才问：“是不是宿玖去过你家之后，这东西的保护措施就失效了？”

    我茫然：“什么？”

    叶青野道：“我思来想去，你把这东西交给我保管，应该不是因为信任我，或是信任我的法器，而是因为我本身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能保护它，对吗？”

    我慢慢收回了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是。”

    “你都知道了？”

    叶青野笑了：“我只是随便猜猜，不要那么严肃。”

    我清楚，他随便猜猜的时候，一般都是认真的。所得到的答案，也是八九不离十。

    叶青野：“如果你是因为害怕这东西被宿玖拿走，才让我提前去拿，那么宿十三那些人没有道理得到它的位置信息，因为我这边做的是万无一失的。这情报要泄漏，问题也是出在桐，你的身上。”

    听见他这么自信地说出他那边是“万无一失”，我有些替他感到尴尬。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保护它的东西，嗯，我猜是法阵一类的，毕竟桐你也守不住财，法器太容易失去了。”叶青野漫不经心地盯着指尖，“你得知宿玖要去你家找茬，并不让我阻止她，任由她去做，这样忍让，是为了鸢白。但她势必会破坏你家隐藏的法阵，导致这东西暴露在外——桐，关于‘暴露’这点，你隐瞒了我。那天宿十三告诉我，还有更多人在赶过来夺取这个东西，但如果它在你身边时也是这样，你根本守不住它。所以这是你家那个法阵的第一个作用，隐藏它的坐标。”

    我愈发心虚，低头沉默，片刻，才嗯了一声。

    “先不论它是如何被外界探查到的，既然我并没有向外界隐藏它位置的作用——你没有提醒我要做到这点，或许是因为你知道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那么你指名我来替你保管这件东西，又是因为什么？你到底需要我从谁手中保护它呢？”

    我的呼吸轻轻颤抖：“叶青野，以前，你对我说，想要舍弃过去，不想和我有任何关系……”

    叶青野一愣，随后，放柔了声音：“怎么突然说到这个。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桐？”

    我才发觉自己说多了，那是他上一世的事。

    大约是我的懊恼太明显，叶青野不再追问，只是托着脸说：“所以呢？”

    我深吸一口气：“所以，你问的问题，我不会回答……”

    “没关系。”叶青野很大度地说。

    “那我就再猜猜吧。”他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绪，只觉得他似乎既悲伤又不忍。

    “这间咖啡店从开业到现在一共营业过两次，第一次是你误入，第二次是你约在这里。我买下这块堕仙地的时候，只是好奇所谓堕仙戾气是否真的会聚集不散，而今天，你为我提供了它的第二种用途。”

    我紧张了许久的心，在这一刻放下了，既然他要点明，那就这样吧，既然隐瞒无用，那就一起承受吧。

    “堕仙是跌落仙位的仙者，被天道厌恶，所以天雷加身。堕仙地是天道所不视之地。你要借我躲避的，其实是天道，对吗？”

    我诚实道：“是，你说的很对。”

    叶青野：“我以前也被天道所厌，这一辈子仍旧是，桐，你害怕我伤心，所以才隐瞒吗？”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噎住：“其实……”

    其实只是出于约定。

    上一世叶青野走之前对我说的，其中有一半我没有做到，那么这一半就一定要遵守。

    遵守诺言，是我为数不多，可以称得上是看得过去的地方了。

    终于，到了归还的时候。

    小苗在我家的时候被我种在纸盒里，被叶青野拿走的时候，连盒带苗都一起被端走了。我只需从他法器里再把那纸盒端出来就行。

    但他并没有帮我把法器打开，而是直接递给了我那只青琅小盒。

    我下意识接了，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根据他说的，这是认主法器，我打不开。

    叶青野伸手在我眉间一点，随后两指在法器上一划，玉器表面闪过一抹微红，他满意地嗯了一声。

    “这个你拿着，以后发生意外用得上。”他简单道。

    我怀疑他忘记了，我拿着法器容易丢。他就这样送给我，实在是赔本买卖。

    我想谢绝他，他好像早有预料一样地眯眯眼，跟以前一样，我是退还不回去的。

    我将小盒塞进口袋，慢吞吞道：“……谢谢。”

    50

    晚上，鸢白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阳台上看星星。

    虽然小苗还是只有五片叶子，令我心情惆怅，但接到他的电话，让我很开心。

    他好像在野外忙碌，一行人分散在森林里寻找着什么，他的衬衫弄皱了一点，人却还是清爽干净。他把摄像头对准夜空，说：

    “桐，这里也有星星。”

    每次他的声音叫出我的名字，就好像我的名字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一旦产生这样的念头，想要的就会更多，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拥有。

    他走的时候，我们还有一部动漫电影看到一半没有看完。

    冰箱里还剩下了新鲜的黄鱼，我不会做饭，只有鸢白会烧。

    其实，我也不是不想知道他家的密码的。

    为什么说好的只出差两天，却又变成了归期不定呢。

    如果小苗在这几天长成了，那么我可能就要……

    我弯腰靠在阳台窗户上，枕着手臂，对屏幕那边的人闷闷地说：“鸢白。”

    看，我的声音就是和他不一样的。

    从我的口中说出来，就好像把他从云端拽远了一样。

    可是，这件事是我不该做的。

    他在草丛里行走，周围远远近近还有其余人声，应该是同行的六合职员，听到我喊他的名字，没有看向镜头，但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觉得他不会听清，或者，我假装他不会听清，这样，假如得不到回应，也不用伤心了。

    我轻到不能再轻地说：“我想你了。”

    51

    鸢白微微勾唇：“你想我了？”

    他的反应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硬要说的话，就是有点……终于等到我说这句话的感觉在。

    鸢白淡淡吐出一个问题：“那我让你跟我一起出差，你为什么不同意？”

    我：“呃……”

    这、这不是要偷偷把东西拿回来，还要修复家里嘛。

    鸢白要是在这，我做这些事，那不是自投罗网？

    我想了半天，绞尽脑汁，说出一个符合我性格的答案：“我、我怕辛苦。”

    鸢白回得很快：“跟我在一起会辛苦？”

    虽然我清楚他说的是跟他在一起工作不会辛苦，毕竟没什么是他解决不了的，但是还是不免觉得这句话有点歧义。我不得不申辩道：“不，不是……我就是……对了，我跟你一起出差不符合规定啊。”

    鸢白语气冷漠：“从职位上来说你早就是我直系下属了，但你每天坚持去原组报道，既然你喜欢一份工资打两份工我也没意见。”

    我羞愧难当：“还有这种事？我不知道……”

    我以为我做他下属其实是方便我们待在一起，所以一直很心虚，结果现在才发现原来这是我正经职务？

    “那……那我岂不是，也成了监察组的人，但我一直都什么都没做……？”我恨不得钻到地板里去，难道我一直都在白领薪水？等等，薪水……？

    我还没来得及疑问，就听鸢白带着淡淡的笑意：“你怎么会什么都没做？你不是每天都在我身边，提供情绪价值和…价值吗？”

    我彻底明白过来他在逗我，气恼不已，但又不敢骂他，只好在心里愤愤地念他名字：鸢白！！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我工资怎么可能没涨！一个和亡魂聊天的职位和监察组的职位薪水能一样吗？

    “——找到了，在这边！神君请您过来看！”

    “——真服了，怎么偏偏裂在这种角落，山都要翻一遍了。”

    我听到有六合成员在叫他，还有些此起彼伏的抱怨和欢呼声，连忙道：“你去忙吧。”

    凌晨翻山……鸢白的日程是怎么安排的，有休息过吗？

    他却没挂断电话，把我揣进了口袋里：“等我一会。”

    我捧着手机不敢挂断。我和他的通话都是我等他先挂的。

    “…里面闻起来不太妙，检测仪爆表了，估计是至邪物出世……照明呢？先往里面放几个探路的机器人！这边下去太陡了，您系跟安全绳吧……”

    他们发现了什么？我趴在阳台上，听着那边的动静。蓝水要出堕仙我是查不多知道的，但鸢白现在好像在偏离蓝水一点的地方……隔壁市吗？那里地下有什么……

    手机信号开始变差，偶尔有声音，也是鸢白衬衫布料摩擦的声音。

    我默默看着时间，大约十五分钟后，信号回归，应该是回到地面了，鸢白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他的呼吸声有点重。

    十分钟。我换算着鸢白的脚程。

    下到这么深才摸清楚？那里到底有什么？

    “桐，好消息。”鸢白气息尚未平稳，却显得有些愉悦地对我道。

    我还在思索上一个问题，所以显得有些呆愣：“什么？”

    鸢白：“天雷劈出了一个古恶神的封印地，这边裂缝下面只是一个传送小门，里面空间秩序混乱了，本来应该连通到真正的封印地。我下去了一趟，估测真正的封印地应该在——”

    我睁大了眼睛：“我们市？”

    鸢白的声音与我的重合，他一愣，随后赞赏似的笑了一下，道：“我明天就能回去了。”

    52

    “嗯？不欢迎我？”

    可能是我好久没说话，所以鸢白开口问。

    鸢白在一边巨石上坐着休息，手机放在膝盖上，里面的空间混乱他已经修正了，剩下的让那边分部的六合成员去弄，有新人没被安排上阵，就跑过来递给他一瓶水，新人大概是有点紧张：“神、神君，您喝。”

    “谢谢。”鸢白道。

    我这时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凑近手机屏幕：“没……没有。”

    新人大概是觉得鸢白十分平易近人，正好他除了在一边观摩学习也没别的事干，而且没发现鸢白正跟人通话，所以跟鸢白多聊了几句：“多亏您说今晚就赶来，建议我们连夜搜查，要是我们稀里糊涂地等到明天，里面的空间混乱还不知扩散成什么样。”

    鸢白：“嗯，是不是前几个小时还在抱怨领导让你们加班？”

    新人讪讪：“嘿，您怎么知道……”

    鸢白：“没事，我这边下属也这样。”

    我在手机这边听着：“……”

    好……好像是在说我？

    我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张口漏了一个字音，那边新人的声音飞速变弱了：“抱歉神君，不知道你在打电话。”

    新人一脸歉意挠着头退远了，鸢白注视着屏幕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我，等我说话。

    我迟疑：“所以……你是为了赶紧，才不休息，连夜去那边……”

    这是今晚我第二次感觉到，鸢白在等我说这些话。

    等我磕磕巴巴地说完，他才肯定道：“是。”

    “发现里面连通到我们市是意外，但想早点回去是本来就有的。”鸢白的神色在夜色里模糊不清，我只能看见他清亮而认真的眼睛。

    像今晚缺席了天空的月亮。

    他道：“我也想你，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