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满抱着人，站在水里不知如何是好，呆愣愣不动，许是力气太大，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

    这时陆星满才回过神，满脸通红地把手拿开，扶着人站好，又把自己的外袍脱下，衣服还是湿的。

    “先穿上，出去给你买新的。”说完才想起自己现在身无分文。

    袍子穿好，系好腰带，腰很细，腰带多绕了一圈。

    陆星满很高，是宽肩窄腰的身形，树虽然不矮，但太瘦，袍子穿在身上连脚都盖住了。

    穿上衣服，陆星满也不那么尴尬了，“走不稳就抓住我的手。”他将手伸过去。

    树握住陆星满的手，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天快亮了，当务之急是要离开秘境，这里夜太长，是白天的两倍，夜里实在不安全。

    爬到岸上，树光脚跟着，还没适应站，就要跟着走了，走两步就摔一下，还好陆星满拉着，没让他真摔着。

    陆星满看一眼树白皙的脚，松开手，蹲下，“上来，我背你。”

    下一刻，树趴在他背上，手臂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

    呼吸滞了一下，随后陆星满毫不费力地起身，向洞口走去，脚步不疾不徐。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陆星满问背上的人。

    树点点头，发现对方看不见，就试着发出了声音，还好这次不是气音，“唔……嗯。”

    陆星满听到蚊子似的声音，侧头看了过来，声音虽小，不过就在耳边，他听清了，原来不是小哑巴，那可以试着和他说话。

    洞里弯弯绕绕，陆星满跟着树指的方向走，只遇到几个岔道，倒是没有危险。

    “我叫陆星满，你叫什么名字？”一路太过安静，陆星满没话找话，也不管对方能不能正常交流。

    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只听那条黑蛇喊他什么梨的。

    “呃……呃……梨？”耳边传来吃力沙哑的声音，陆星满的耳朵像是被轻挠了一下。

    陆星满耳朵发烫，低声问：“姓黎？黎什么？”

    树沉默不语，他也不知梨什么。

    感受到他的沉默，陆星满掂了掂他，“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

    树被掂得吓了一跳，低呼一声，弯腰紧紧搂着陆星满的脖子，很难说掂这一下不是故意的。

    陆星满只是突然高兴起来，没有要吓唬他的想法，不好意丝地笑了笑。

    “我想到一个好名字。”他开心道。

    “就叫舟舟。”陆星满脑子里浮现出月下泛舟的画面。

    “……舟……舟。”树结结巴巴地跟着说了一遍。

    “嗯。舟舟，黎舟舟。”陆星满觉得这个名字真好听，“舟舟，舟舟”的叫了好几遍，突然想起来，要人家自己同意才行。

    “叫舟舟好不好？”陆星满侧头，轻声问，如果他能看见自己的样子，一定会发现，他的眼睛湿漉漉、亮晶晶的，就像个渴望肉骨头的小狗。

    树其实也无所谓名字叫什么，但见陆星满这副表情，觉得心里有什么快化了，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即使后来他觉得不好听，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陆星满见他答应了，开心的像个得到肉骨头的小狗，脚下走得更轻快了，黎舟舟搂着他的脖子，以防他突然蹦起来，自己摔下去。

    接近出口，空气越来越寒冷，又拐过一个弯后，洞里骤然亮了起来，洞口就在前边。

    “舟舟，你冷吗？”陆星满是修真者，这种程度的寒冷对他没什么影响，只是担心黎舟舟受不了。

    黎舟舟摇了摇头，又道：“不。”他是月梨树化形，不惧寒暑。

    还好舟舟不怕冷，要不然自己只能光着上半身了。

    说话间，两人出了洞口，下面是个山谷，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不知何时下的雪，脚踏上去簌簌作响。

    “奇怪，我在崖上的时候，并没有下雪，这里一夜就下了那么大雪吗？”陆星满看着望不到边的白色，“还好雪已经停了。”他语气放轻松了些。

    “一……直，”黎舟舟停顿一会儿，又道，“这样。”

    “一直这样？”陆星满沉思，“你的意思是这里和别处不同，常年下雪？”

    “嗯。”

    本来就辨不清方向，现在白茫茫一片，更不知要走哪边了。

    “秘境有出口吗？”陆星满不抱希望地问，侧头看着黎舟舟。

    背上的人动了动，抬手指了指，“那里。”

    陆星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舟舟，那是条很宽的河，”嘴角抽了抽又道：“河那边是座雪山，看起来极其陡峭，不像有路的样子。”

    黎舟舟也只是感知到出口的大致方位，具体怎么走还需要摸索。

    “这里不是久待之地，先过去看看。”陆星满下定决心，从洞口跳了下去。

    洞口离地约有两三丈，陆星满背着人轻松落在地面上，雪没过脚踝，他试探着走几步，是实的，但是也不能大意，说不准雪下面会有坑。

    雪路不好走，黎舟舟打算下来自己走，他拍了拍陆星满的肩膀。

    “怎么了？”陆星满表情疑惑。

    黎舟舟指了指地面，“下来。”

    陆星满虽然不解，仍然蹲下，轻轻把人放下了。

    “走吧。”黎舟舟走路歪歪扭扭，每走一步，雪地上就留下一个完整的脚印。

    陆星满看着被雪映得更加洁白的脚，伸手拉住了黎舟舟，“你走得太慢了，还是我背你吧。”

    黎舟舟回头说了一个字，“累。”

    陆星满摸不着头脑，“你累？”

    黎舟舟摇头。

    “你觉得我会累？”

    黎舟舟点头。

    陆星满轻轻一笑，“怎么会？”自己好歹是个修士，虽然还没有筑基，但力气比普通人大得多。

    “累了我会说，你别担心。”陆星满语气轻松，嘴角上扬。

    最后黎舟舟还是被背着走了，折腾一夜，还没适应现在的身体，有些疲惫，陆星满让他感到安心，不知不觉间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肩膀一沉，陆星满回眸，看见乌黑的发顶，挺翘的鼻尖，微微嘟起的唇，他脚步更平稳了，专心走路。

    熟睡的黎舟舟被一阵水流声吵醒，他睁开眼睛，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河。

    “醒了？”陆星满肩膀一轻，他扭头看一眼睡眼惺忪的黎舟舟。

    作为树时，黎舟舟的神识覆盖过秘境里大部分区域，他在自己遥远的记忆里搜寻有用的信息。

    陆星满见他呆愣愣的，以为是睡傻了，用手拍了拍他的大腿。

    黎舟舟回神，抬头看着河面，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片刻后他指着一处水流比较平稳的地方，仔细看去那里的水面下竟然有一座石桥，只是被水淹没了，不注意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不知道石桥浸在水里多久，还能不能使用。

    陆星满很快走到石桥边，虽说从桥上过去就能到达对面山脚下，但毕竟太危险，如果走到中间桥塌了，可能被水流冲到别的地方，更有可能被河里其他的东西当成口粮。

    再不做决定，天色都快暗了，这里白日极短，夜里更不安全，想到这里陆星满不再犹豫。

    “舟舟，你会游泳吗？”陆星满抬脚踩了踩桥头的石阶，他确定自己掉下去短时间内不会被淹死，但不知道舟舟怕不怕水，如果掉进河里，能不能自保。

    黎舟舟摇头，游泳对一棵树来说还是太难了。

    见他摇头，陆星满也是意料之中，“那你抱紧我，要是落水了，我还能渡气给你。”说完突然想到，渡气，那不是要嘴巴贴着嘴巴，又在心里唾弃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黎舟舟搂紧了陆星满的脖子，轻轻在他耳边说：“不怕。”

    耳边传来柔软清澈的声音，他像是舔了一口梨树上的新雪，麻麻的感觉蔓延到全身，心脏仿佛被轻轻拨弄一下，陆星满觉得什么都不怕了，可以一口气跑到对岸。

    黎舟舟表示自己不怕水，即使落水，也不用担心，但不知怎么，陆星满突然脸红起来，看起来挺可爱的，想用手戳一戳，但是人类不会随便戳另一个人的脸吧，指尖微动，接着又放下。

    双脚踩到了桥面上，水覆盖到小腿，不知道为什么，河水竟不似之前那么湍急，稍稍缓慢下来，桥面上的水更是平静不少。

    调整呼吸，陆星满每走一步都尽可能放轻脚步，以免震塌了桥。

    天色渐渐昏暗，河水竟又变得汹涌起来，陆星满走了一刻钟，已经到桥中间，水浪拍打在身上，那力度仿佛要将他拍下桥面。

    “舟舟，抓紧我！”陆星满大声喊道，脚下的桥在震动，他背着黎舟舟飞跑起来。

    明明是水，脚下却犹如沼泽一般，每一步都像踩在烂泥里，陆星满气喘吁吁，浪也越来越大，在他艰难抬脚时，一个巨大的浪打了过来。

    黎舟舟浑身都是水，陆星满被浪打的单腿跪在地上，他放下黎舟舟，又打横抱起来继续走。

    风肆虐，河水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巨浪一道接一道的打在身上，而桥面也终于坚持不住，“咔嚓”，桥断了。

    落水的瞬间，陆星满将黎舟舟紧紧圈在自己怀里，只是相处一天的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在意这个人。

    陆星满一手抓着黎舟舟，一手凫水，风浪太大，河里出现了漩涡，两人瞬间被卷了进去。

    河底幽暗，看不见也听不见，虽然黎舟舟不怕水，还是惊慌地抓紧了陆星满。

    陆星满察觉到怀里人的害怕，黑暗中，手掌从黎舟舟的肩膀摩挲到脸颊。

    下一刻，黎舟舟觉得嘴巴上覆上了柔软的东西，有什么撬开了自己的嘴巴，接着一股柔和的气流渡了过来。是陆星满在给他渡气。

    从桥面落入水中，突然坠落的感觉让黎舟舟心有余悸，此时竟慢慢平静下来。

    不一会儿，黎舟舟抬手在陆星满背上拍了拍，表示可以了，柔软的唇瓣过了片刻才离开。

    河底辨不清方向，黎舟舟觉得自己要被转晕了，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眼前出现一扇古怪的石门，门上刻着奇怪的纹路，每一道纹路都在发光，照亮了水底这一小片天地。

    此时水流变得平稳起来，周围的漩涡也都消失不见，陆星满看着石门，有种奇特的感觉吸引他过去。

    他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里面是否有危险，他试着向上游，但水流似有千斤重，阻拦他向上。

    这时黎舟舟向石门游去，多想无益，既然不能离开，那就进门内看看，陆星满紧随其后。

    两人来到门前，门上的符文更加亮了，陆星满不知道开门的方法，但是这些符文一定是打开门的关键。

    陆星满抬手在门上摸索，黎舟舟也学着他的样子在门上寻找，突然一股力量将他们吸住，拖着他们向门内拽，门好像变成了空气，他们轻而易举地穿过石门进入门内。

    “唔……哼。”黎舟舟痛呼一声。

    “舟舟，对不起，有没有受伤？”陆星满迅速从黎舟舟身上爬起来，担心地问。

    “没。”黎舟舟轻声说。

    陆星满急忙将黎舟舟扶起来，上下检查一番，确定没有受伤，这才看向四周。

    这是一条甬道，身后就是他们进来的石门，甬道斜斜向上，尽头处有光传过来，虽然昏暗不明，但依稀能看清轮廓，是个方形的入口。

    陆星满转身摸了摸石门，石门没有任何异样，看来只能进不能出。

    “门打不开，既然进来了，我们上去看看。”陆星满转身说道。

    “嗯。”黎舟舟漫不经心答应一声。

    黎舟舟正在发呆，他的神识可以覆盖秘境的大部分地区，从未发现在水下有这么一处地方，这里的结界不是一般修士布下的，然而他现在太过虚弱，神识无法展开，没办法探查上面的情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舟舟？”

    “嗯。”心不在焉。

    “舟舟！”陆星满见毫无反应，用手指轻戳他肩膀。

    黎舟舟回神，双眸看向陆星满，疑惑地眨了眨，纤长的睫毛软羽般挠在陆星满的心上。

    陆星满呆怔一会儿，片刻后在心里唾弃自己，每次看人家的脸都看呆，也太不体面了。

    见他不说话，黎舟舟反问道，“走吗？”

    “走。”陆星满呼出一口气，肯定道。

    黎舟舟抬腿要走，陆星满沉默着一脚跨到他面前，熟练地把人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