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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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祈站在原地,饶有兴趣看着付最匆忙逃跑,喃喃自语道:“怎么胆子还是这么小?”转身也慢悠悠地走向楼梯间。到了第七楼,他若无其事地走进去,拐角就是一个走廊。墙上挂着各种鸡汤横幅,感觉像是走进了传销公司。
走廊很短,几十步就到了公司的玻璃门前,入眼的就是前台的横幅标语——“易购电商客服平台是您永远的家今天的努力成就明天的希望”。
“是这?”殷祈扭头询问旁边的小姑娘。小姑娘是刚才楼下那位被议论的女孩,但是现在的她,已经是以亡魂的形式停留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看见。
她攥紧拳头,点了点头,直接穿过玻璃门,在前面带路。
随着离公司内部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嘈杂。整个大楼,估计也就只有这个公司座无虚席了吧,唯一的空缺就是那位小姑娘的工位,桌上还放着她的工作牌——邱漫。公司出了人命,员工还都这么淡定埋头整理资料或者在通客户电话,丝毫没有受到命案的影响。
邱漫走到自己的工位时停留了许久,似乎是在告别,随后,就带着殷祈进入一间独立办公室。
办公室二十几平的空间,就放了一个黑色沙发,一张日常办公桌,一台台式电脑,岁月的痕迹很明显可以看出。其他的边角都是养的花花草草。靠墙的柜子摆放着领导和员工的合照还有和其他公司签约现场的照片,几个不知名大赛的奖牌。大致看一眼,就知道办公室的主人是上了年纪的成年男子。
殷祈自然倚靠在老板椅上,随意摆弄桌上的物品。他拿起离电脑最近的一张相框,里面是一张全家福。
一男,看起来四五十岁,身材严重发福,笑眯眯地目视前方,右手还搂着一个年轻少女,给人的感觉就是满脸蒙了猪油一般,油腻至极,不想让人再看第二眼;
那年轻的少女和邱漫看起来差不多年纪,面容姣好,不过很是勉强,似乎下一秒就要赏个白眼给他;
少女的右边概是她的母亲,表情竟和那大叔神似,不愧是夫妻相。
殷祈扫了一眼,应是觉得扎眼,反手将相框狠狠摔在桌上,又顺手抽了张名片。
——岳富仁
呵,真是讽刺,名字和真人实不对版。邱漫在心里默默啐骂,表情早已不自在。
殷祈注意到邱漫的变化,便张口问道:
“邱漫,能和我聊聊吗?”
邱漫有些惊讶,这魂师看似冰山,一开口说话,反而似流水润心,莫名涌起的兵荒马乱忽地消失,让人舒服自在,乐意与之交谈。
其实殷祈起初接任魂师,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面对谁,脸都是臭的,以至于每个他接手的亡魂都不敢大声出气,生怕自己再死一次,自然不愿意同他讲掏心窝子的话。
按照冥界的规定,一人一世卒矣,肉身创于人间,也便归于人间;然灵魂不灭,仍为所拥之物,自主意识永远不会消失。所以很多人死后,仍然有很多在人间留恋的感情或事物,不愿离开。
然而没有亡魂愿意离开,那投胎的人自会减少,天下乱套。
世上大致有三类人,善人,恶人,不善不恶之人;前者专门有魂师负责,帮助他们解决在人间的心愿,便是去往仙都,在那里投胎,下一世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苦楚,只管安安稳稳地过一世乃至几世都行。
而后两者则是直接交由黑白无常负责,在冥府投胎,恶人投的几世估摸都是牲畜,没什么好的归处,不善不恶之人分流较多,情形复杂,很难理清。
一个魂师,不知道亡魂的实情是最要命的,这样就没办法帮他们解决在人世间最后的心愿,也就没办法让他们顺利去往仙都。
一来二去,殷祈的公务处理效率是魂师行业里的倒数。他自是不愿意蒙这份羞,又不好意思拉下脸向其他魂师讨教,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其他魂师办事现场。
后来,汤尧在和亡魂交流时注意到他,看他是个新手,就主动拉着他一起处理公务,慢慢教会他如何与人交流。
许是殷祈觉得不清不白地受教于他有些不合乎规矩,便在自己第一次独立并且顺利完成公务后,执意按照古时拜师的一整套礼节拜汤尧为师。
虽为师傅,汤尧教的也不是很成功,他还是一副生人勿靠的模样,但语气和语言的表达艺术上还是稍加改正了。再加上汤尧千叮咛万嘱咐,对待女性,一定要更加温柔、细致、平易近人,殷祈一般会在和女生说话时稍稍温和,削去些许棱角。
邱漫这一案原本是归汤尧处理,他却言辞含糊,说自己一时抽不开身,非让殷祈接手。若不是喊他一声师傅,殷祈才不会帮忙。
“邱漫?邱漫?”
殷祈看她半晌没有回答,走了神,便又唤了几声。
邱漫这才反应过来,羞答答地低下头,低声答道:“不好意思啊,这个时候还能走神,是我不用心。”
……
殷祈沉默不语,邱漫也不好意思让他再问一次,就连忙接道:“殷先生,我没有自杀,我自己也猜到了,是猝死,是疲劳过度诱发的猝死。”
“我知道您是天上的神,告诉您的心愿,您肯定可以实现。但我要求不多,只希望您能帮我把电脑里我整理的文件和我的遭遇曝光在互联网上,让更多人见证岳富仁假面背后的真正嘴脸。”
“文件里是我整理的岳富仁职场对公司员工的打压和人身攻击的录音,还有我联合其他员工一起签名的抗议书。还没来得及发布就已经提前阵亡,我担心,我一走,其他人估计会打退堂鼓,毕竟这件事是我主操的。”
邱漫四年前来的这所公司,刚开始工作量还没有这么多,但慢慢地,岳富仁要求他们强制加班,加班费却低得不像话。尽管很多人不愿意,但是来这的员工很多都是没有文凭,难以在大城市立足,急需一份可靠稳定的收入。
会有不害怕的员工到点直接离开,但是第二天都会被岳富仁请到办公室。岳富仁拿着他们刚进公司填写的背调,一点一点的数落着他们,有年轻的员工直接辞职,也有的含着泪回到工位继续工作。
岳富仁看着自己赚的盆满钵满,却还是不甘心,嫌弃员工效率太低,还陆续推出各种加班制度,时不时坐在办公室盯着摄像头,监督谁没有专注工作。
邱漫很需要这份工作,父亲母亲年纪大了,在老家干干农活,微薄收入全部都留给已经成家,却成天不着调的大哥。她实在受不了大哥尖酸刻薄的面孔,就独自一人跑出来打工。邻家的小妹和邱漫平时关系最好,邱漫找到工作,唯一联系的人就是她。
“喂,漫漫姐,你…你那边…怎么样啊?”
“我挺好的啊。晓依,你那边信号不好吗?怎么说话断断续续的?”邱漫原本坐在工位上,想抽空打个电话给王晓依,问问家里父母情况。
但听她电话里音量和支针掉地上一样,就悄咪咪,快步走到走廊。
“漫漫姐,我妈最近盯我盯得严。”
“唉,那天我听见她和我小舅讨论,找个好日子,让我去相亲。现在不让我瞎联系外面的人,怕我瞎跑。”
“啊?你不才16吗?他们怎么能这样!”
王晓依握着手机,另一只手不停地扣着角落的墙皮。那堵墙,红砖的痕迹已经占据了一大半。
“我哥再过几年就结婚了,我妈就想着先让我嫁过去,拿着彩礼给我哥预备着。但是,啧,唉……”
王晓依眼泪夺眶而出,电话里沉默了许久,只听得王晓依的啜泣声。
邱漫知道现在对她的安慰都是虚无的,也就任她好好发泄一番。
良久,王晓依才收拾好心情,通话归于沉寂。
邱漫想开口,王晓依斩钉截铁道:
“漫漫姐,我想去找你,去找份工作我不想这么早结婚。”
正好,邱漫就想提议让她过来和她住。她平时生活简单,没有什么大的开销,多来个小妹也没多大的事。
“晓依,听姐姐说,你现在还小,先不着急打工哈。周日,你就在我们以前常待的田地旁边的小路口等我,我去接你。”
故人辞去花落尽,却叹新客空待时。此时的王晓依坐在路口的石墩,憧憬着脱离这里的苦海迎来新的人生,激动不已。顿顿困意来袭都让她经住了,但心中担心又失望的涟漪滴滴泛起。
殷祈通心的法术还掌握不到火候,不过对于邱漫这种情感表达强烈的梵水客还是绰绰有余。通心,精在共情,专于共忆,把梵水客愿意分享的经历一一重现查看。
邱漫将和王晓依的通话也说给他听,意在希望殷祈顺手帮她一把,不过在此之前已许过心愿,便不好再说。
殷祈知晓大概,告知邱漫明日就会解决,给了她一块刻有“梵水客”的玉牌,邀请她去往生居喝盏茶,到时会去找她,不用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