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麓山顶的一间小木屋内,一只灰鸽掠过,扑腾着停在了林初的窗前,林初正在案前写些什么,看到灰鸽后便上前去将它腿上绑的字条解下,打开后,上面只有四个小字。
一切如常。
林初扫了一眼过后便放进了焚香炉。
案前铺开的是快马传来的急报,京州境内不知何人大肆宣扬借尸还魂术将于十月初十重现江湖,而如今已十月初七,除了闹得人心惶惶外竟再无动作,不知在搞什么幺蛾子。
据传闻,借尸还魂术乃忘幽谷秘技,施术之人需将活人的阳寿转接到死者身上,从而助其还魂并在阳间享受移来的寿命,而被夺取阳寿之人则会早衰而亡。但由于此法太损阴德,早在百年前最后一名忘幽谷弟子自刎后便失传已久。各大仙门只当此人故弄玄虚,想要哗众取宠罢了。
林初揉了揉眉心,尽管事实极有可能就是如此,但倘若真有此法现世,岂不是会天下大乱。
她提笔在字条上写下“万事小心”后,重新塞回了鸽子上绑着的竹筒,灰鸽扑腾两下便往东方飞去了。
夜间薄雾凉凉,墨蓝色的天空上挂着一轮明亮的圆月,林初双手撑着窗台,忽然向山脚下的林间看去。
“外界流言四起,各大仙门竟皆没有动静,虽说坐等谣言不攻自破便好,但仍不知是何人在兴风作浪,阿柳认为应当早日将此人捉出来,以免后患无穷。”阿柳给林初沏上一杯茶,顺着林初的目光往下看了看,只见山脚下灯火通明,星星点点好不灿烂。
“这几日松脚镇有山神灯会,听闻戏楼里还会唱鸳鸯记,小姐要不要和尹公子一起去散散心?”阿柳心领神会。
“也好。”林初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
青麓山下,一道青色的身影从山间小路盘旋而下,疏林暗处,陆子英摇了摇折扇,感受到林间夜风丝丝灌入,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
人间已冬,这身翩翩衣物果然难以御寒。
之前林初让他用来买衣服的零花钱早被他不知花到哪里去了,但这件事要是被她知道,定会用令人发指的手段强迫自己穿成圆球并抓到街上示众,陆子英想到那个场面立刻摇了摇头。
但即便如此,那些丑衣服他陆子英就算是冻死,从山顶上跳下去也不会穿在身上。
这七日是松脚镇一年一度的山神灯会,传闻青麓山山神每年会在此地降下福泽,因而家家户户门口皆系上一条黄布,祈求来年万事顺遂。
作为镇上最大的饭馆福来楼自然比起往日要热闹不少,尽管是寒冬腊月,店小二仍搭着一条汗巾忙前忙后,见到陆子英踏入便连忙上前招呼。
“哟,尹公子来了,里边请。”店小二笑容灿烂,将陆子英引到一处二楼雅间。
拨开雅间玉珠帘,只见两侧摆有盆制绿竹林,中有一半人多高的山水屏风,前有一小茶座,席上只坐了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慈眉善目,面有佛相,但手里却盘着两个人面核桃,虎口处有些老茧,还戴着一个碧玉扳指。雅间内陈设虽然古朴,却不难看出都是些上好佳品。
此人正是福来楼的掌柜钱虎,据林初说道,钱虎年轻时乃江湖第一杀手“笑面虎”,但如今已放下屠刀,在这偏远小镇里开起了饭馆。虽说钱虎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但林初却并未过多嘱咐陆子英小心此人,或许是真的金盆洗手了罢。
不过陆子英对这些江湖秘闻并不在意,在他看来,钱虎算是自己失忆后除林柳二人之外认识的第三个朋友。
“尹公子别来无恙啊,”钱虎见到陆子英入内便连忙作揖,“灯会佳节得以请公子奏乐一曲,实乃钱某幸事!”
陆子英对行一礼,见山水屏风后掩着一座箜篌,心下了然:“此乃在下分内之事,承蒙钱掌柜厚爱。”
“不必多言,公子请。”钱虎从袖中掏出一小袋碎银放在桌上,算是今日请陆子英奏乐的酬劳。
陆子英原本以为除自己名姓外的其他往事皆已忘尽,没想到有一次偶然路过福来楼,见两伙计正将一座装饰用的箜篌抬入店中,心中忽然有感,竟记起一首箜篌曲来。
那曲谱似乎是自己年少时游历山川所作,仔细回忆后,一音一弦便历历在目,时常在脑海中回荡,手边却空无一物。
直到再次路过福来楼时,正巧见一稚童玩耍拨揍店内箜篌发出铮铮之音,陆子英便蹲下问其是否想要听乐,小孩目光呆滞,不知所问地点了点头,陆子英便扯过一把椅子,旁若无人地弹奏起来。
一曲毕,四座竟是鸦雀无声。
匆匆赶来的钱虎也呆在原地,似乎刚刚从余韵中惊醒,连忙招呼陆子英落座。
“钱某孤陋寡闻,不知公子弹奏的是何名曲?”钱虎为二人沏上了一壶茶,意犹未尽地叹出一口气。
陆子英未做思考便答道:“此曲名为江上清风,并不是什么名曲。”
“呵呵呵,”钱虎爽然大笑,“钱某听过的江上清风数不胜数,但唯有公子这首,才是人间绝色。”
至此后钱虎便雇他每七日一次前来奏乐一曲,陆子英也乐得如此,不仅偶尔得一些赏银,还能顺便改善一下山中伙食。不过这些赏银皆乃身外之物,隔日便通通上交给了林初。
雅间内,陆子英稍稍挽起袖口,发觉这座箜篌比往常弹奏的似乎要名贵不少,看来钱掌柜近日生意不错。
袅袅琴音再次响起,在大堂之中竟如有山川高立,大江纷鸣,铮铮伴奏下店内众人有说有笑。
“福来楼请的乐师只会这一首曲子,时时弹奏竟也不嫌厌烦。”
陆子英垂手在弦上飘翻,每每弹奏此曲,心中便总有思绪万千,世人总道人生苦短,唯有醉饮忘却烦恼三千,但倘若真的忘记,便又不知身为何物,又该何去何从。
钱虎抿完一杯茶后,乐声正好散去。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钱虎叹道。
雅间内竹香幽幽,透过小窗正好能看见外街盛景,一轮圆月高悬,陆子英微微抬头,与天上明月对视,隐约想起此曲似乎还有萧声与之相和,但更多的,便散在残忆中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