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魂未祭

    据赵墨所述,那个要将他买去的挪寨二当家的舅舅就在峻城当值,于是两人决定只在此地停留一晚,明日便前往京州。

    这座建立于崇山峻岭上的大关城横跨了部分青麓山与大霞山,被中间一条矿河分为了城南与城北。两人自郦城方向而来,前面便是是城南关口。

    山间的暴雨总是来的突然,此时雷鸣阵阵,不辨晨昏,正想着在下雨之前赶紧进城找个客栈时,两人一猫一驴转眼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阿嚏!”陆子英在狂风骤雨中打了个喷嚏,手忙脚乱地从板车上找出蓑衣,但此刻雨大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他一下没拿稳,蓑衣便掉到泥地里去了。

    “公子!这些食物都泡水了……”赵墨痛惜道。

    “不碍事,进城再买就好了。”陆子英见这板车上的东西兜水后极重,便找了个树暂且将其绑在一旁,只牵着驴要往城南关口走去。

    赵墨捡起泥地上的蓑衣,就着瓢泼的大雨冲刷了一番,又在板车上捡了些底处的衣物。

    “赵公子这是……”陆子英见他要脱自己外衣,连忙摆手,“在下身强体健,这些衣物还是留给公子自己御寒。”

    “不可!公子大病未愈,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赵墨严肃地说道,“道路湿滑危险,公子且在此地暂避,待奴家进城找人来接应公子。”

    说完,不顾陆子英的反对,用还算干燥的衣物裹上几层后又给他披上蓑衣,便自己淋着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面山坡上走去。

    就算是要找人接应,也应当是自己才对!

    陆子英心想道,正要追上去时,忽然被背后一记掌风击晕。

    “呼,这雨怎下得如此之快,陆公子万一受了风寒被公子知道,非要教训阿柳不可!!”一路尾随二人的阿柳轻轻地将晕倒的陆子英揽在怀里,用内力将衣物烘干后,转眼间便化作一颗巨大的柳树。陆子英靠在柳树的树根上,周围似乎形成了一层结界,任凭如何大的狂风骤雨也吹不进来。

    而此刻的一猫一驴竟然都不见踪影。

    赵墨揣着一袋铜板走在峻城街上,此刻大雨倾盆,行人寥寥无几,皆是步履匆匆,连想问个路都无人理会。

    赵墨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已经湿得不能再湿,衣摆上全是泥淌水,头发一络络地结在一起,又臭又脏,鞋面上还破了个大洞,这狼狈样子怕是无人想搭理。

    于是他只得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寻找,上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看见了一家车马行。

    他正想走进去时,却冷不丁听见门口有两个汉子在对话。

    他没有偷听别人讲话的癖好,想着赶紧租辆马车回去接应尹公子,只是忽然听见这两人对话中提到了云仙戏楼。

    他本就是在云仙戏楼里长大的戏子,虽然将他卖与人伢子的刘班主是个畜生,但楼里的其他人都对他极好。

    李鹊官和孙莺官她们知道奴家不见了之后一定会着急,赵墨心酸地想道。

    此时,两人说话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好好一笔生意就这么黄了!”

    “谁知道,俺撒泡尿的功夫……”

    “家门口栓的狗都比你有用!”

    “唉,这二当家怎么就只看中了桃娘呢,俺瞧着老刘头后面赔的那个什么鹊儿不也挺嫩的么……”

    “猪脑袋!男人和女人那能一样么!”

    “嘿嘿,那是那是,既然二当家不要那鹊儿,那咱是不是能享享福啊……”

    什,什么!

    赵墨气地浑身发抖,不仔细听还好,仔细一听,这两人的声音分明就是自己在麻袋中听到过的人伢子的声音!

    而自己逃走后,那个姓刘的畜生竟然又将李鹊官卖给了这些人伢子!

    “哼!看你小子的样子,怕是早就享过福了吧?”

    “嘿,嘿嘿,俺这不是一下没忍住……反正二当家也不要,早晚都会便宜底下那帮流氓土匪……”

    “闭,闭嘴!你们这帮畜生!”

    听到平时最疼他的鹊官姐姐竟然惨遭毒手后,赵墨忍不住双眼发红,平时胆小怕事的他此刻竟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一拳打在了人伢子脸上。

    虽然他扮的角儿是柔柔弱弱的桃娘,但不代表他本人没有足够的力气,而那人伢子遭此重拳后竟巍然不动!

    “嘶,俺脸上咋痒了一下……”人伢子搓了搓脸。

    赵墨听到此人竟然嘲讽自己,顿时怒不可遏,抄起门边的椅子就要往两人头顶砸去。

    可谁知,这椅子非但没有给这两人砸得头破血流,反而直直从两人身体中穿了过去!

    怎,怎会如此?

    赵墨一踉跄,惊骇不已地看着手中的椅子。

    不仅如此,那两人就像没瞧见他似的,旁若无人地继续说道:

    “这恁大的雨该不会把那个小官坟头都冲垮了吧……你明早去瞅瞅!”

    “垮了就垮了,晦气,那桃娘自个摔断脖子死了,还能从阴间上来找俺不成?”

    什么?他口中的桃娘,是谁?

    谁摔断,脖子,死了?

    赵墨定定地看着这两人。

    “你可别不信,这还没头七呢,小心他缠上你!”

    “他缠上俺作甚……又不是俺要卖的滴,又不是俺要买滴,俺赚点银子有什么错!”

    赚点银子有什么错?

    赵墨未曾发觉的是,听到这句话后,他的十指渐渐地长出了长长的利爪,身上穿的变成了被人伢子买走那日的桃娘戏服,脖子一点一点地折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可笑啊,全部都是畜生!哪来的脸狗咬狗,又分甚么白狗与黑狗?

    他发丝散乱,脸上的戏妆惨白无比,桃娘戏服逐渐变红,双目竟淌下血泪来。

    “嘿嘿,就算他真来找俺,那不就和戏本里一样嘛,叫什么……人鬼情未了……”

    话未说完,人伢子眼前渐渐凝出一个人影,那人瞧着是个女子的扮相,脸上涂着厚厚的戏妆,身着红色戏服,头上还簪着桃花钗,分,分明是鸳鸯记里的桃娘!

    两人顿时被眼前景象骇住。

    “赵……赵燕官?!”

    “你,你不是死了吗!”

    四周阴风阵阵,现于人前的赵墨掩唇轻轻一笑:“恁看奴家是人是鬼啊?”

    “你是……是……”人伢子吓得瘫软在地,此刻另一名人伢子大叫道:“蠢猪!还不快跑!”

    “啖人肉,喝人血,黄泉路上,莫回头呀———”

    阴乐鼓声奏响,赵墨唱着女腔,人伢子惨叫着向门口逃去,一阵阴风袭来,两扇木门忽然“砰砰”两声在两人眼前关上了。

    “鬼,鬼啊啊啊啊啊!!!”

    两人吓得双眼发白,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竟被一句话活生生骇死了。

    赵墨面目狰狞,血口大张,尖锐的十指利爪深深地嵌入了两个人伢子的天灵盖,这俩个人伢子死后的魂魄还未出体,就被赵墨一口一口地生吞啖尽,生魂爆发出尖锐的嘶鸣,魂体被啃食的滋味不亚于千刀万剐,就连死后也不得超生!

    赵墨身上的戏服变得愈发艳红,他记起来了,这个人伢子借着去撒尿,竟然试图逼他就范,挣扎间自己滚落山崖,扭断脖子死了,但就连死了也没有被放过……

    还以为自己逃脱了毒手,没想到竟成为了一缕新魂。

    魂焰已熄,哀矣恨矣;

    生念尚温,人耶鬼耶?

    “大鬼,有大鬼现世,快,快跑啊!”周围看热闹的小鬼们见状一哄而散,纷纷躲了起来,生怕被波及。

    刚成形的大鬼此刻是最需要祭品壮大自身的时机,他们这些没什么力量的小鬼只会沦为赵墨饱腹的口粮!

    赵墨仿佛看不见周围的瑟瑟发抖小鬼们一般,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口粮啊,有个去处,不全是奴家的上等口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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