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霞山作为青麓山脉的第二大主山,山腰地势虽然险要,但高平之处长达数百里,视野广阔,登高远眺可见谷中一巨城轰然坐落于大河两岸,水声不息,每逢落日沉霞,长天映河便如熔金烈火,璀璨夺目。
而这挪寨便位于大霞山背阴处的山腰上,虽是流匪所建,但寨子规模巨大,号角连声,遥遥俯瞰谷中的峻城,山腰土壁前高脚木屋密布,门前皆挂有黑色的恶虎纹面旗。
赵墨成厉鬼后,竟可日行千里,转眼间就来到了挪寨上空。
此时挪寨正“冬猎”归来,满脸横肉的二当家牵着一队被绑的男女老少和抢来的马车布匹锣鼓喧天地进了后寨。
后寨位于主寨的后侧方,是一圈由带刺木栏围成的泥地,地上铺满了干净的稻草,但从缝隙中能隐隐看见稻草底下反哺出来的血色。
男当剐,女当妾,老当柴,少当烹。
这帮以杀人取乐的土匪头子们围着“猎物”正准备分赃,天色忽地就暗了下来。
二当家抬头一看,只见整个挪寨顶上阴云滚滚,狂风骤起,四周隐隐有血气之兆。
“这雨要下到寨里了?”
“怎,怎地要冷死俺了!”
土匪们搓着臂膀,那股由脊椎深处升起的战栗却怎么也缓解不了。
“不好!有厉鬼来寻仇了!”二当家只消一眼就看出其中的不对劲,周围土匪听到这话后都吓了一跳,但二当家作为常年刀尖舔血的狠角色,不可能没有防身的手段。
此刻他的身上就有一尊无面佛像,这寨子能在这乱世安然无恙地活这么多年,除了有些城里的“人脉”之外,还是因为这尊佛像开过金身,能替他们避开来寻仇的鬼神!
“有眼不能望,有鼻不能闻,有口不能言,有耳不能听,有舌不能品!”
二当年当机立断念出一串密语,佛像体内便溢出丝丝黑气,转眼之间,整个挪寨便被藏入了灰色的雾气之中,所有气息痕迹全然被掩盖,除非是功力高深之人,否则发现不了任何异常!
但二当家不知道的是,这尊无面佛像在请金身时,由于请佛之人功德太浅,根本没有收到本尊佛的应答,但里面又确确实实地住进了东西,而那东西正是一个五感缺失的小鬼!
此鬼天生没有五感,也难以被本尊佛察觉,只有在人向它请愿时才会现身,由于二当家平日里时常喂它些生魂,所以它也会偶尔“显灵”几回。倘若它知道二当家请它来对抗的是只即将成形的大鬼,它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上赶着送死!
这种掩人耳目的小伎俩显然对大鬼的感知不起作用,从高处看,挪寨此刻正被一团鬼脸形状的雾气笼罩,那鬼脸五官狰狞,眼耳口鼻处皆淌出黑水。
赵墨穿着一袭红艳艳的戏服,见状嗤笑一声,带血的披帛呼啸着伸长,朝鬼脸狠狠一拍,竟生生地打散了这团雾气,挪寨上下只见一血衣厉鬼赫然浮在上空,“刺啦”一声,所有的烛火全都变成了惨绿色!
“怎,怎么可能!”二当家低头一看,自己手中的无面佛像竟劈开一道深深的裂痕,随后化为齑粉,消散不见。
挪寨平日里干的虽然都是有违人道之事,但从其请佛身庇佑这件事就能看出,这帮流氓土匪偏偏对鬼神颇有“敬畏”。寨中规矩只有一条,所有猎来的人死后不论尸体还是魂魄都会当即处理干净,即便生前有极深的怨恨,死后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转化为厉鬼。所以二当家直到死都没有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得罪的这一尊红衣大鬼!
失去了佛像的庇佑后,寨中一片鬼哭狼嚎,活人的生魂被赵墨作乐似的扯出体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撕成碎片,魂魄被一点一点地吞噬殆尽。
不消片刻,挪寨内便血色泼天,宛若人间炼狱,到处都是人的内脏与残肢断臂,幽幽鬼火寂静无声,只有咿咿呀呀的唱曲回荡在这暗红色的天空。
“魂未祭,人未亡,轮回未入,所为何呀……”
赵墨屠食挪寨一千二百四十二生魂后,厉鬼已成,一道判官敕令急急传来,赏善司封夭华鬼王!
他长发垂地三尺有余,眸中全然被黑瞳占据,脸上花花绿绿的戏妆隐约多了几分惨白,染血戏服上的桃花绣样竟显得愈发娇艳欲滴。
此刻挪寨里被抓来的一家老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他们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生怕眼前的女鬼一个不高兴就将他们全吃了。
“桃,桃仙娘娘,谢谢你救了阿意一家……”十岁的小男孩被他母亲按在怀里,忽然怯生生地说道。
“闭嘴!你个瓜娃子!”小男孩的娘大惊失色,连忙捂住小男孩的嘴赔着笑说道,“小,小孩他不懂事,妾身给娘娘赔罪了,娘娘大人有大量……”
赵墨不甚在意地笑了一声。
那一家的老人以为他不满意,顿时又拜又哭喊起来:“小的给娘娘做金身,日日给娘娘上香贡,小的全部的身家与性命都愿意献给娘娘,只求娘娘给小的留条香火!娘娘大恩大德,小的感激不尽!”
“哦?”赵墨看了眼他们被抢走的马车,隐约记起自己似乎是需要一辆马车的,于是便指了指说道:“既然如此,各位的车马奴家便收下了。”
一家人心下松了一大口气,连连磕头说是,身外之物哪有性命重要!
赵墨才懒得管他们,直直牵着满满当当的马车哼着小曲走出了鬼火冲天的挪寨。
这个吃人之地的一切黑暗与罪恶都将被无明业火焚烧殆尽。但是,还有一个人,他绝对不会放过!
刘班主数了数自己的钱袋,心想着自己之前欠下的赌债可算是能还清了。
明日又能听上小曲儿,吹小风了,刘班主笑嘻嘻地想道。他坐在摇椅上让新来的鹤官锤着腿,经此一遭后他可再也不敢赌了,活着不要指望着大富大贵,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再用点力!”刘班主指使道。
这个新来的鹤官长得比楼里许多人都标致,勉强挽回了一点他卖掉燕官和鹊官的心情,要不是实在捉襟见肘,他怎舍得卖掉自己压箱底的宝贝呢!
“奴家这个力道如何?”
“嗯,还不错。”刘班主喜出望外,鹤官平日里扭扭捏捏,怎么现在如此听话,莫非是开窍了?
刘班主眼珠一转,便抬起旁边那人的下巴说道:“天色已晚,你要是服侍得好,下一个桃娘非你莫属!”
没想到的是,眼前的这张脸赫然正化着桃娘的妆,一双黝黑的瞳孔此刻阴毒地看着他。
刘班主吓了一大跳,从椅子上摔下来不住地后退:“鹤,鹤官,你,你扮桃娘做什么,我又没说不让你当!”
赵墨见状,非但没有步步紧逼,反而在原地大笑起来,窗外雷声阵阵,他笑着笑着,脖子就扭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他用戏腔慢悠悠地说道:“恁连鹤官还是燕官,都分、不、清呐?”
此刻窗外一道雷光闪过,照亮了赵墨花白可怖的妆靥,阴风哭嚎,散乱的发丝如长蛇一般飘动,房门、窗门接二连三地“砰砰”紧闭起来。
没有人知道这间房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昏迷在门口的鹤官醒过来后打开房门一看,竟然又晕了过去。
赵墨花了一夜的时间,将刘班主凌迟又将他碎尸万段后,将刘班主的生魂用无明业火炼成了一整块上佳的鬼肉,赏给了前来投靠夭华鬼王的众小鬼们。
他看着刘班主不住地惨叫着被万鬼分食,至此仇人已灭,但心中的恨意却依然没有消解半分。
或许这便是成为鬼王的代价,赵墨看着自己沾满血迹的双手。
恨意未消者,不上奈何桥!
尽管如此,但他从不后悔!不入轮回又如何?成为厉鬼又如何?人活一世,含恨而死,鬼活一世,能手刃仇敌,能有至高无上的力量,能守住这一世在意的人,就算没有来世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