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时玥依言过去,只听延庆指了指里头,压低声音道:“都这时辰了,殿下午膳还没用呢。”
“怎会如此?”程时玥意外道。
“这……老奴我也不太清楚具体为何,”延庆郁闷道,“殿下今日自下朝后便关起门来与近臣相谈,不知怎的,竟将人统统赶了出来。现如今一个人在里面关着呢。”
说着他挥了挥拂尘,将宫人都赶了个干净,有些期期艾艾地看着程时玥道:“要不……掌书帮老奴个忙,进去劝劝殿下?老奴实在是没法子了,想着这事情便是再如何棘手,也总得吃点儿不是……”
“公公言重了,这怎能算是帮忙?殿下合体康健才是万民之福,若不嫌弃,在下现下进去瞧瞧。”
脚边的云朵似是听得懂话似的,一听程时玥应下,竟拉着绳子一个劲儿往里冲。
程时玥哑然失笑,蹲下来摸了摸云朵的头道:“那云朵一会儿要乖哦。”
毕竟他是你的衣食父母,可不要惹了他不快。
“汪汪!”
一人一狗探进殿内时,昏暗的光线恰好遮住了谢煊的半边脸。
房间的窗户关得死死的,他低着头,在半明半暗中,下颌线绷得很紧。
“出去。”
声音很冷。
“听不见么?出——”谢煊抬头,撞进一双温软又带着明亮笑意的眼。
不对,是两双,地上还有一双黑葡萄似的眼,正望着矮黄檀木几上的果子,还有隔水温着的午膳,眼睛乌溜溜的转。
程时玥温柔的笑中带着狡黠,装作转身要走的样子:“殿下这般赶人,那我们便先走啦——啊——”
她被他一个大步,揽到怀中。
“底下的人实在太过蠢笨……我方才以为是他们,不是叫你出去。”他解释完,低头啄了一口她软甜的嘴角,低低问,“……你怎的来了?”
程时玥依旧温温笑着,如实道:“二皇子托臣带云朵回去,臣是恰好路过此地。”
谢煊冷笑一声:“羡游说孤惯爱使唤你,他自己呢?”
不仅使唤他的人,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使唤,反了天。
“呃……不要紧的,殿下。”程时玥道,“臣正巧是在歇息,真要说起,还得多亏二殿下,让臣有机会忙里偷闲,有机会来见殿下一眼。”
如今他的桌案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卷宗,从前清傲的眉宇之间,也多了两分难掩的倦色。
程时玥下意识伸出手,以修白若葱根的指节,一下一下抚过他微皱起的眉间肌肤。
她动作很轻很柔,“臣不知殿下近日是查什么案子,只猜想案情一定重要又棘手。”
谢煊凝神看她。
她今日打扮得素净,只是以眉黛稍稍点缀眉梢,唇色亦淡,却难掩清艳美人骨。
只是他为她亲自选的那朵粉白牡丹簪花,似是有些日子未戴了。
他眸间微暗,看着那张刚尝过的小嘴继续一张一合:“方才听殿下说他们都很是蠢笨,臣想着,他们都不如殿下这般有谋略,自然很难眼观全局,但既然他们能得以与殿下密议,殿下自然是信得过他们的。臣想……若是殿下肯的话,不妨也稍微点点他们,毕竟……”
程时玥斟酌:“……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揣摩出殿下的意思呢。”
能入谢煊麾下办案的必非庸才,只是她在殿下跟前干过,知道他惯来话少,又要求极高,难免容易叫人战战兢兢。
“你倒是越来越胆大,指挥起孤来。”谢煊握住她的柔夷,说得不咸不淡。
前些日他与母皇争执过肖全之事后,母皇虽明面揭过,私下却已然密令他继续暗查,更是将手中的狴牙卫给了他,必要时可有无诏拿人、生杀予夺之权。
这些日子,他也的确查出更多线索。
但随着这条线一路深挖,他忽然发现,此事恐怕还涉及到永安侯府。
此案太大,若是事情坐实,定是要砍了程挚的项上人头才能谢罪。
但若如此,她便成了罪臣之女。
虽不见得她与这不称职的父亲有多深厚的感情,但如若她落得这样的出身,往后涉及她的事情,都会很是难办。
方才众人便是商议此事,闹得他不快。
有臣子提议请他出动狴牙卫,将程挚随肖全一并先拿了再说,而他只道此事涉及甚广,需容后查明事实再议。
谁知竟有个愣头青偏要出头,坚持劝谏他立刻拿人,带得众人竟比了赛似的,为此事轮番劝谏起他来。
程时玥尚还不知其中弯绕,她道:“臣怎敢指挥殿下?臣只是想着,若殿下不吃不喝,岂不叫那些不想要殿下好的人高兴了去。”
“哦,原来是来给延庆那老狐狸当说客的。”谢煊云淡风轻地陈述。
感受到缠在腰间的手越来越紧,程时玥忙道:“不……不是的,臣受延庆公公所托,此是一方面,其次臣自然也担心殿下身子……”
“只有这两样?”
在他幽暗的眸中,她磕磕巴巴道:“再次臣……臣倒也出于私心,想来看看殿下。”
谢煊得了心满意足的答案,将她打横抱起,道:“那便证明给我看,有多想。”
程时玥羞得满脸通红,想起前两日他在隔壁,几番将她折腾得够呛。
她忙指着那一桌盛了食物的杯盘道:“殿下不如先、先用膳。”
“无妨。”谢煊将她抱坐于桌前,而她就这么全部倚在他怀中,听着他极为有力的心跳,“可以一起。”
程时玥忙推拒道:“臣吃过了……”
谢煊便淡笑一声,握起玉箸,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他吃相极为矜贵规矩,手指细长与那冰白玉箸同色,夹菜从不溅出汤水,连咀嚼时也从不发出声音。
吃了一会儿,他淡声问:“真不一起?”
程时玥稍稍挣脱,替他夹菜:“臣真吃过了,臣来伺候殿下用——”
但很快,她便知道了他所指的“一起”是什么意思。
一颗酸甜的青梅果被塞入她柔美的唇,程时玥只下意识吸了一口果汁的味道,下一秒便被他撬开舌关长驱直入。
他细细品尝唇间美味:“今春的果,酸甜合宜。”
分明是一句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话,但他说出来时,指尖已然同时探下。
“殿下,你……”
灭顶般的感觉涌来,激得她浑身一抖。
谢煊稍稍用力啃她下唇,惹得她吃痛张了嘴,那青梅果便顺着她的身体曲线,一路滚落至地上。
程时玥被他的手和唇撩拨得晕头转向,哼哼中都带出些许哭腔,纠缠中她起身后退,腰间却忽而吃痛,原来是被果盘磕到。
更多的果子叮叮咚咚掉了一地,把云朵给高兴坏了,吭哧吭哧地在地上捡漏。
谢煊嫌座椅不够大,索性将她推倒在了地上。
这地上的绒毯已然极为柔软,程时玥的肌肤却依旧磨蹭得泛红,谢煊及时发现了这点,将她抱坐了起来。
又惹出她一声诱人带哭腔的闷哼。
……
吃饱喝足,谢煊抚着她光洁如缎面似的背,垂眸沉吟。
程挚一事若不决断,自会对不起榆州万民,但既然打定主意信她,倒不如一会儿便跟她将此事全盘托出。
不论如何,总得叫她有个准备。
他见她已很是疲累,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去榻上歇歇。”
近日他都直接宿在此,索性叫人以宽大的屏风与帘子隔开成前后,前方与臣子议事,后方榻上便可随时小憩。
他刚抱起她要去里间,便见一道白影窜过来,立耳卷尾,摇得格外欢畅。
“别闹。”谢煊微皱了眉。
“汪汪!”
方才两人在毯子上滚,这白犬便在一旁吃了个欢,现如今两人要去床上躺躺歇着,它这意思,竟是想一同上床?
谢煊单手抱着虚汗淋漓的程时玥,另一手空出来拎着龇牙抗议的狗,走到门口。
然后开门,将狗扔了出去。
“送走。”
外头候着的延庆忙不迭道:“殿下只管放心,只管放心!”
程时玥:“……”
麻烦被送走,谢煊才抱着程时玥绕过屏风,将她轻轻放在榻上。
程时玥粗粗扫一眼,这后屋的设置和寝殿几乎无二,便就是连那张弓,都是一模一样的。
那是一把很长的弓,程时玥很久以前便见过。若非使用者有极大臂力,很难拉开。
程时玥好奇道:“殿下,臣未再见过您拉开这张弓呢。”
谢煊正惬意拥着她,眼中忽而搅动起一丝微妙的情绪。
他没揣摩那个“再”字的含义,只是沉默了片刻,才道:“已经七八年了,不提也罢。”
他好像无意识地虚化了时间,但实际上他记得,是七年零八个月多三天。
程时玥见他提到七八年前,想了想,道:“殿下,其实……”
其实她想说,她曾在很久之前见过他,只是一别经年,他似乎已经不记得她了。
程时玥正揣摩着如何说出口,门外已传来延庆急迫的声音:“圣上驾到,恭迎圣驾!”
二人俱是一顿。
延庆通传的声音很大,明显是特意为了二人报信。
程时玥一僵,连忙将自己裹起,谢煊也匆匆披上外袍。
“殿下,我,我头发乱了……”她分明已经急得快要哭了,声音却还是软软的。
谢煊拉过她手安抚道:“母皇不会来后殿,你在此躲一会,不要发出声响便好。”
不消他说,她自是不敢动的。
程时玥才堪堪理好衣冠,女帝便已率延秀嬷嬷入了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