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先不用,我想自己试试先。”程时玥说完,偷偷瞥了一眼谢煊。
犹如一个历经沧桑而隐退的世外高人,看着自己刚出师的关门弟子,他投来了肯定的目光。
叫程时玥心下安定。
小马不高,恰恰适合程时玥这样的新手,程时玥一蹬马鞍,上马动作利落得一气呵成,直叫文鸢啧啧称赞。
“二位殿下,要一起吗?”程时玥客气地问。
谢凛连忙打马跟上:“一起一起,当然一起!”
“谁要跟你一起?”文鸢反对。
“嘁,谁又要跟你一起?我可是应人家程姑娘邀约。”谢凛说着便已骑马走远。
两名红牌亦上马跟了上去。
“不要脸,等等……阿玥,等我!”文鸢翻了个白眼,一边嗤之以鼻,一边上马奋起直追。
堤岸的垂柳随着微风荡开了细浪,马蹄带起新泥,马鬃在笑声中飞扬。
鲜衣怒马的几人,在这垂柳堤岸边,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远远的临河铺子二楼,有人探出头来,指着他们道:“看,那人竟能那样骑马!”
原来是谢凛,竟用双手撑在飞奔颠簸的马上,两脚早已离了马鞍,倒立在马背上:“看我!看我!厉不厉害!”
两名红牌俱是惊掉了下巴,随即叫好,便就连程时玥也禁不住呐喊助威。
只有文鸢冷哼一声:“幼稚!”
“殿下,可要追上与他们一起?”延庆凑到跟前问谢煊。
谢煊看向不远处。
她与文鸢二马并驾而驰,相谈甚欢,而谢凛又在身侧极尽逗笑,便也放了两分心。
“不了,回去还有正事要做,那案子再拖下去便是不了了之,母皇也要责我了。”
延庆一听连声说“是”,心中却欣慰不已。
殿下严于律己,这些年来,在圣上的督促下,他从不会允许自己有半点拖延,有半分懈怠,如今竟也终于学会给自己松口气了。
“县君那边,那日那关扑铺子的事……”
谢煊哂了一声,道:“无妨,她没起疑。”
延庆松了口气。
想起当时,自己就瑟缩在太子身旁,从他角度看去,那男子头戴簪花、形貌昳丽,立在那关扑摊子前,对着他们的掌书大献殷勤……
当即,他便感受到身边的冷意。
于是他得了默许,着人去将那摊上的东西买了个干净,一样都不给他们剩!
但哪怕是现在,延庆还心有余悸。
毕竟是生平头一次,延庆在不食烟火的殿下眼中,见到了“嫉妒”二字。
*
自程时玥来京到了永安侯府,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这次踏青给程时玥留下了极好的回忆,她已经许久不曾那样快活过。
文鸢也看出来她心情很是欢快,就连笑容都多了几次,事后便总催着要与程时玥相约下回。
但程时玥却迟迟定不下时间。
这段时日,殿下不知为何又开始忙了起来,听延庆公公说起,似又查起了案来。
按理说刑案自有大理寺、刑部去查,若是重案更有三司会审,怎劳烦得到殿下亲力亲为?
可他偏就是接了圣谕,率着各部调来的一干人等,每日通宵达旦地在明德殿密谈。
程时玥原以为和上回一样,他一忙起来,便没自己没什么事了。
却没想到,殿下找她找得越来越频繁。
因着是入册的女官,她在东宫有独立的单房居住,那单间又恰好挨着最顶头,平日无人打扰。
也大概正是因为这样方便,延庆这些日子以来,竟时时夜里替殿下来召她过去,有时夜里晚了,谢煊会直接将她安置在后殿歇下,甚至前脚刚从前殿与臣子聊完政事,后脚便进里间与她温存。
待他慢条斯理穿好衣裳,有时又要再与下一波臣子密谈,如此一来,太子的明德殿内灯火总亮到深夜,甚至有时彻夜不灭。
便是任谁路过,都要赞一句殿下勤政呐!
程时玥也劝过他,不要熬夜太过,这般损耗迟早要亏虚身体。却见他拨弄着她黏腻乌黑的发丝,淡淡挑眉道:“说我亏虚,方才还嫌不够累么?”
待他与她再重来一次,她便知道他是会错了意。
……
“你怎么脸这么红?发烧了?”文鸢捂住程时玥的额头,将她从出神中拉了回来。
“没,没有,可能是方才热水喝多了吧,”程时玥捂了捂发烫的脸。
文鸢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喝热水也会脸红么?”
程时玥赶紧道:“阿鸢方才可是说到沈家表哥?他怎么了?”
八卦之心终是盖过了文鸢对好友的关注,她道:“昨日嘉安公主在寻南别业举办诗会,你那表哥临场赋诗,竟将那些个提前准备了诗稿的才子们全都比了下去!”
程时玥莞尔:“是么?那他果真不是虚名。”
“当然不是虚名,现在正炙手可热呢!对了,你那小郎君倒许久不见你提了,看样子不是个靠谱的。不如……你考虑考虑沈昭?”文鸢笑着打趣道,“你可要知道,他昨日才作的诗,今日坊间竟已经都在传诵,且我听闻有人已动了捉婿的心思,你若有意,可要赶紧。”
程时玥知道文鸢是玩笑话,可这玩笑话中,她却也品出文鸢的两分真劝来。
毕竟表哥的确耀眼,而文鸢的确也是为着自己。
历年以来,省试都是于正月进行,但因着去年榆州灾情严重,今年的省试特延后至了二月底,并特许榆州来的考生推迟来京城报道的时日。
沈家父亲被削爵又贬官,连累着子女都跟着回到了祖辈居住的榆州。如今沈昭虽通过解试得了省试名额,却也因着灾情而推迟入京。
大楚历来有考生行卷的风气,他来京太晚,早已比别人落了下风,听说都急坏了远在榆州的沈家老夫人。
可即便这样,他依旧能够在诗会中一鸣惊人。
“我对沈家表哥无意,阿鸢若是这般关注,不如我替阿鸢牵牵线?”程时玥狡黠一笑,挡住了文鸢扑过来掐她腰间的手,“阿鸢,阿鸢!我错啦,我,我也是开玩笑的嘛……”
可随后却听文鸢正色道:“我若要找男子,必定是得找个能扶我青云之志的贤夫!”
“咦,贤夫?有什么具体条件么?”
“有啊,这首先第一条嘛,就是不可纳妾!凭啥男人三妻四妾,却要求女子三从四德?”
程时玥点点头:“我赞同,其次呢?”
“其次嘛,要许我自由出入,不可以将我关在后宅。”
程时玥接着点点头:“那便要寻个思想开明的男子,高门中这样的虽不多,但应该也有。”
文鸢继续道:“再次嘛,我往后可是要当女丞相的,到时必定日日繁忙,他得担起责任来,替我执掌中馈。”
程时玥听了一愣。
本是下意识有些哭笑不得,可却又转念一想,这又有何不可呢?
若是她们身为女官,还自甘作茧,那岂不是白费了女皇力排众议,推行女子入宫为官之政?
程时玥发自内心欣赏道:“阿鸢志存高远,又意志坚定,我看行。”
“真的?你相信我?”文鸢眼睛亮了亮,又有些沮丧道,“可你别看我如今在圣上跟前做草拟圣旨的事,那些个老臣子们,其实都不将我放在眼里的……”
“真的,就看是哪家公子有这般的福气了。”程时玥温温柔柔道,“至于那些臣子待不待见你,又如何呢?圣上身侧从不养闲人,既然属意你伴她身侧,她自有她的道理,而你也自有你的优势。”
文鸢听了若有所思:“我的优势……”
“你们二人在这嘀咕什么呢?”
斜喇里窜出个人来,一袭朱红圆领袍衫,眉宇间风流恣意。
“怎么又是你?”文鸢瞪一眼谢凛,“你来做什么?”
“为什么不能是我?”谢凛指了指地上的云朵道,“我方才逛着玩,见这小家伙可爱得紧,便带它出来遛遛,顺便嘛……听个墙角。”
“……你何时也养起犬了?”文鸢道。
“还不是我那皇兄,近日忙得要命,我去找他说事,他居然打发我来遛他的狗!”谢凛突然指着云朵,对程时玥道,“诶?上回是我皇兄的马喜欢缠着你,怎么今日这狗也喜欢缠着你?奇了怪了。”
“有问题么?动物自然也是爱看美人的。我记得书中还有记载,有种花都只朝着绝色美人开呢!”文鸢道。
“真的?继续说继续说,什么花啊,我爱听。”
“走开。”
“……”
“呃……”程时玥看着脚边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扑的云朵,流汗道:“要不然二殿下在这儿听故事……我来陪云朵遛弯吧。”
“好好好,正好我累死了,让我歇会儿……那你遛完了,记得给它送回去。”
“喂,她不供你使唤!”文鸢抗议。
“她是不供我使唤,可这是东宫的狗。我现在遛狗走累了,她不管谁管?”
谢凛说罢,便大喇喇地在文鸢身边寻了个地坐下。
文鸢气得转过身去,不理他了。
程时玥弯腰摸了摸云朵的脑袋:“那我们走吧?”
待她走远了,忽而听见谢凛小声对文鸢道:“喂喂……你方才说要找贤内助?”
“关你什么事?!”
……
程时玥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带着云朵遛回去。
因着肖云月之前在东宫闹过云朵一回,程时玥为了避人闲话,不敢总去云朵那儿。
不过此番既然是二皇子交代的事情,程时玥便可光明正大地去养云朵的院子转转,顺便与照顾云朵的小宫女见上一面,说几句话。
程时玥与云朵一人一狗,走得不疾不徐。路上间或有小宫女、小太监或是同僚见着她,也是客气打着招呼。
经过明德殿时,程时玥忽而便觉得气氛不太对。
殿下喜静,明德殿又是他日常办公议事的主殿,惯常都很是安静。
可今日殿外乌压压立了一排人,个个皆是收敛着神色,低着头,战战兢兢。
就连旁边延庆公公,也是手背在身后踱来踱去,似很是焦躁。
他一抬头见了程时玥,竟如见了救星一般快步走来:“掌书,县主!快,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