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旺财的死，我很长时间都抗拒和动物交流。
旺财，这真的是礼物吗？我能听懂每只小狗想说的话，唯独错过了你的。
我们家没有再养狗。两年过去，我也升入本地高中。
当时市里有个所谓的“教育园区”，学校相对集中，我的高中就在这里。
我高中的隔壁是所大学，两所学校之间隔了一段小路，各有各的围墙。高中内靠围墙的是操场，大学那边的则是宿舍，听说还是研究生宿舍。
学校为高一生安排的每星期三节体育课，额外还有每周两节的活动课。体育老师说我们正赶上了改革，体育课排得比往些年多。
开学第二周，我正上体育课，围墙外竟隐约传来凄厉的惨叫。
我放缓了准备活动的肢体动作，开始细细辨别。
“滚开——”我听出这两个字。
是一只猫发出来的音。那声音近乎嘶哑，极为惨烈。
想起前段时间在网上看到的虐猫事件，我大脑倏地一白，浑身汗毛都竖起来。
一个念头在我脑中迸出——我必须去救它。但高中是封闭式管理，想要出校得有正当理由。
脑袋白都白了，干脆躺一个吧。
我眼睛一闭，身上劲儿一松，倒下了。
“老师，有人晕倒了！”我听见旁边女生大喊。她一边喊，一边蹲下来扶我，把我放在她膝上。
虽说入秋了，但秋老虎还是烤人。老师当我是轻微中暑了，掐着我的人中，叫人拿瓶饮料来。
“我带了，在那边。”还是那女生的声音，“同学，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水很快送到了我嘴边。
我不知道晕倒之人是如何完成吞咽的，又怕自己装不像，于是紧急决定慢慢睁眼。
我首先看见体育老师着急的脸，眼睛微微一抬就看到那女生。
是向语之，我的新同学。
她名字特别，我记得清。
向语之也着急。一口水全倒我下巴上，又掏纸巾给我擦。
“老师……我可能得请个假……”我轻声说。
“行，我找个男生背你去医务室。”体育老师答应得很干脆。
老师正要叫个男生来，向语之却叫住他：“老师，我今天中午来之前去看过，医务室值班老师有事，暂时关门了。我知道校门口有个诊所，我可以先带她去，只是出校需要班主任老师的许可，您方便跟他说一声吗？”
体育老师闻言点头，一边掏出手机一边问向语之：“你们班主任现在没课吧？”还没等向语之回答，他已经拨出班主任的电话。
班主任让我们到了校门口再用门卫室的座机给他打个电话，他会和保安说明情况。随后向语之就搀扶我离开。
操场到校门需要下层台阶，向语之把我扶到底下后就停下了。
“你装的吧。”向语之问。
我有些尴尬，但也点点头：“我有急事。”
向语之闻言撒手：“你也听见猫叫了？”
我一顿，又是猛地点头。
向语之突然拽着我的手腕开始跑。
“现在体育老师看不见我们了，跑快点。到门卫室你再装一下。”
顺利出校后，我们直奔大学校门。好在大学可以随意进出。
宿舍楼群看起来没什么人，离得越近越能听见猫的惨叫声。
这声音落在我耳里，变成了一句句尖锐的“痛”“别碰我”“把尖东西拿开”。
还有单纯的尖叫声。
还有一句“我才不会怕你”。
我心揪成一团。
我和向语之放慢脚步仔细辨别声音的来向，最终在围墙边一个废弃自行车堆放点看到一个人影。离得还远，只看到他戴个黑帽子。
“我去拦他。”向语之说。
我想起小猫那一句“尖东西”，一把拉住她：“他身上有利器。”
“躲着虐猫的能有几个胆子大的？来不及了，救猫重要。”向语之说完就往前冲，嘴里大喊着“你放开它”。我担心她遇上什么危险，也跟着向语之往前冲。
那人下意识抬头看我们一眼，直接和向语之打了个照面，随即立刻起身离开了。
可惜！高中生没有手机，拍不下他。
我们忙赶去车棚，看见只被绑得动弹不得还浑身是血的奶牛猫。它的一条腿已被割断，骨头就露着，还挂着些许红肉。那猫见我们来了，还是大叫。
我的泪水突然决堤。各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像一张大手，一股一股地将眼泪往外捧。
“我才不会怕你们！”奶牛猫又说。
向语之似乎说了句“小猫可能是应激了”，但我已经听不清。
“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和小动物说话，“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了。”
奶牛猫或许是受了第一次听懂人类说话的冲击，竟安静了片刻。
我们找来个纸箱，把奶牛猫小心翼翼地放进去，之后才解开它身上的绳子。期间我一直在安抚它，只是它还是很警惕，一点也没有回应我。我说我们会带你去治病，好在小猫至少相信了这一句话，没有逃走。
我们打了个车，到最近的宠物医院。坐上出租车后，向语之又掏纸来给我，示意我擦擦眼泪。我双手紧紧抱着纸箱，不愿意腾出一只手来接。
现在想来，我还有些为我的不礼貌感到抱歉。那时候我实在担心我任何一个松懈都会导致小猫出什么意外，即使抱着纸箱的手似乎并不影响什么。
后来，班主任想出来看看我，但没在诊所见着人。他着急忙慌也上了车，开始满街找我们俩。
宠物医院和诊所在同一条街，班主任沿着街走，很快就看到我们的身影。他停好车，怒气冲冲走进门。
“堇言，向语之——”话还未说出口，台上血淋淋的小猫就将他目光夺了去，将剩下的话被全部堵回去了。他又转头看看我和向语之，彼时我还泪眼婆娑，向语之也没好到哪去。
良久，班主任只是叹了口气。
“胆子可真大，你们。”他声音轻轻的，“刚进高中就敢这样，以后还得了。”
班主任开始和医生交流，询问了小猫的情况。随后他给小猫办了入院，付了医药费。
是笔不小的费用。
班主任看着甚是年轻，我甚至担心他掏空了家底来给小猫治病的。
“林老师，你真是个好人。”我鼻音相当重，“我回去把我存的零花钱都给你。”
“我也出。”向语之说。
林老师还在清点票据，头也不抬：“谁的钱也不要，就当是我救的。”
“你俩，赶紧回去上课。”林老师转过身来面向我们，又换上那副严肃的面孔，“剩下的我会处理。”
当天晚自习上课前，林老师把我和向语之都叫去办公室了。我们向他解释了事情的始末。
当然，我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我能和动物说话的事。
林老师说，他就是隔壁大学毕业的，会尽量联系大学里的救助组织和保卫处，让我们安心学习。向语之向林老师要救助组织的联系方式，她说自己看到那个人的正脸了，应该能帮上忙。
林老师注视着向语之：“……他们能做的可能也只是加强校猫管理和事后募捐。”
但林老师还是将救助组织的微信号写在纸上，给了向语之。
“你们很勇敢，但下次不要这么莽撞了。万一虐猫的就是个疯子，今天你俩还能好好站在我面前吗？我真是不敢想！”林老师说。
我拿余光瞥了向语之一眼，向语之鸡啄米似地点头。
“不过谢谢你们救了我的猫。”林老师拿出两颗奶糖和两张奖状，“我已经决定收养这只小猫了，之后的治疗费用我会全包。”
“谢谢林老师！”我和向语之几乎异口同声。
我们接过奖状。
上面写着“救猫小大侠”。
小猫住了好久的院，我和向语之每周都去看它。有时我们还会遇到林老师。后来林老师告诉我们，这只猫已经不小了，他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就见过，也喂过。
小猫好些后，开始有工夫理我了。
我开始问小猫一些问题。
小猫说，一根猫条换一个问题。
“哪有你这样的。”
“江湖猫生存之道！不要信任人类，除非有吃的。”
“你就不怕我在猫条里给你下毒？”我听说有人会在猫条里下会导致肾衰竭的慢性药，但我不忍告诉小猫。
小猫不说话了。
“猫就是遭了他的骗。”小猫嘟囔。
“谁？”
“那个打猫的坏人。猫从没打过这样的架，连腿也没了。”
“那不是打架。”我看着猫光秃秃的前腿，有些心疼，“你说他骗你，这是怎么了？”
“他？他喂了猫不少时间呢！
“他原本不在我们打架的地方住，在一个好远的地方。打架那天他才把猫带到那边去的。他上个秋天就开始喂猫了……可能那时候才来？
“以前那地方每个人都对猫好，猫真是没想到……但猫没认输。猫怎么会认输？就是四个爪子都没有了，猫也不会认输。”
我把手伸进笼子，摸了摸猫头。
“向语之！那人不住车棚附近，而且极有可能是二年级学生。”我给向语之发消息。
“这你也打听得出来？”向语之几乎秒回，“我问问那个救助组织的姐姐。”
不多久，向语之给我发来一条语音：
“那个姐姐说本科二年级还在另一个校区，博士生住在围墙这边，那人应该是研究生二年级的。这个校区只有三个宿舍楼群，研二在北边那个宿舍楼。烂东西！我明天就去蹲他。”
听完向语之的消息，我直接打开微信搜索栏，输入了隔壁大学的名字。
公众号出现了研究生会。
我立刻点了关注，开始翻看所有和上一级沾边的推送。
你们大学居然新生入学也发推送，好多个班，还要挨个自我介绍。
“向语之！你快看！有没有他！”我把所有相关推送都转给她。
良久，向语之转回来一个金融学院的推送：
就是这个章政！！！
后来的事情就是向语之和救助组织姐姐的事了。听说这个章政自己就加入了救助组织，只是还好不负责微信号的运营。组织的人找到了章政的贴吧号，里面尽是些仇猫和臆想幼女的脏东西，还有他虐猫的照片。被林老师收养的奶牛猫也被他发在了网上，他说“吊起来割的腿，一小刀一小刀的。可惜还没弄死就被小仙女坏了好事”。
章政被救助组织曝光，一时间人人喊打。
学校撤销了给予他的所有荣誉称号，给了他留校察看的处分。
也算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