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

    话音未落,琴姑娘却倏然变了脸,秀丽的眉毛一蹙,厉声喝道,“你既不知往日,又不知来日,怎敢大放厥词!”

    裴绾心道不好,只听得细微的机扩声,地面骤然打开,来不及抓住什么就直直的坠了下去。地面合上的一瞬,吴通已然站在了琴姑娘身后。

    落下的一刹那,裴绾心下顿时清明一片——二人显然是一伙的,怕是一早就安着能从就从,不从就杀的好心。什么蠢货土匪、什么痴情女子,倒是聪明反被聪明给误了。

    地下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室,只在粗糙的墙壁上点着几盏幽幽的灯,飞扬的尘土在光里打转,裴绾立在地上不住地呛咳,视线渐渐地模糊了起来。

    那盏无意之间饮下的茶终于发挥了效力,针扎似的疼痛从四肢百骸里浮起来,意识却像被人拉着下坠。

    一片天旋地转里,裴绾挣扎着扶住了墙壁,来不及喘息,石室突然动了,油灯乍然熄灭,四周只剩下漆黑一片。

    破空声袭来,裴绾靠着本能侧身要躲,药力作用下的四肢都变得沉重,短箭擦身而过,血从肩上洇了出来。

    混沌里,裴绾避开了那几只箭已经是满身冷汗,血腥味从喉咙里一阵一阵地往上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剥夺了他的视觉,勾起来意识深处的慌乱。

    脑海里燃起来冲天的火,剑锋只在颈侧一寸之前,金戈声带着难闻的、呛人的硝烟……

    四下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记忆拉着他下坠,有那么一刹那裴绾几乎分不清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不能睡。

    不能睡。

    不能睡。

    他挣扎着摸到怀里的短刀,血色的刀身几乎要融进黑暗里,裴绾颤抖着将刀锋握在了掌心。

    刺痛从手心传来,但因为全身无一处不在痛,反而没有那么清晰了。冷汗从裴绾头上滑下来,落进眼睛里蛰的生疼,他将那刀握的更紧了些。

    昆吾古朴的纹路紧贴着血肉,血浸满了花纹,从刀身上淋漓而下,又流出了掌心。

    蜿蜒而下的血线像是一条连接着尘世的红绫,紧紧拉住了裴绾摇摇欲坠的意识。

    机扩声又响了,裴绾心道要躲,四肢却如同被浇筑了一般动弹不得。

    不料暗器没到,却似乎有个人落了下来。难不成就要交代在这里了么,裴绾无声地叹了口气,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那人突然开了口,一开口还是那个欠揍的声音,“我道裴将军英明神武,对付那美人儿定是绰绰有余,怎么还要我一个文官亲自来救呢!裴绾?”

    听到梅棠的声音,裴绾终于透支了所有力气沉沉地晕了过去。

    沉默,还是沉默——

    火折子倏地亮起来,照亮了石室里的方寸之地。血几乎要流到了自己的脚边,有些干涸的地方已经成了混合着尘土的深色,几步之外是一地四散的短箭,乱七八糟的箭中,躺着个面如白宣的人。

    仿佛有什么在梅棠心口狠狠地撞了一把,梅大人头一遭有些腿软。

    “裴绾!裴绾!别睡!”梅棠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轻轻拍着他的脸颊,苍白的脸触手冰凉,裴绾的唇色已然灰白,整张脸上的颜色只剩下眉眼的黑和血的红,像一尊欲碎的白瓷像。

    这样多的血,是伤在哪里?梅棠慌乱地检查他的伤口,可除了肩上的擦伤外并无明显的外伤。咳出的血粘在氅衣上,平日的药香裹上了浓重的血腥气。

    福至心灵般,梅棠掀开了裴绾紧裹着的氅衣,瞬间睁大了眼睛——昆吾刀横在裴绾的掌心,几乎要将他的手掌切断,血还在汩汩地往出冒着。

    失去意识的裴绾依然将那刀握得很紧,梅棠的手指似乎也跟着沉重起来,火折子在他手中微微地颤抖,火光照在那人脸上,照出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他小心翼翼地一根根扳开他的手指,及至昆吾刀稳稳的抬起,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金创药洒在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又马上被不断流出的血冲走。

    多一时就多一分凶险,梅棠一咬牙,从里衣上撕下一块洁白柔软的布,将那伤口仔细地裹了起来。

    所幸等到玄风将二人拉上去时还不曾有人来过。可这楼里不知多少眼线,这么大一个人,如何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出去呢?

    玄风正发愁,梅棠就开了口,“玄风,背过去,不准看!”

    也不知主子葫芦里卖什么药,玄风只得转了过去。

    等到梅棠让他转过来的时候,怀里的人却变成了一个瘦削清雅的姑娘,胭脂红遮住了霜白色,美人裳换了劲装。梅棠把人裹在被子里,临出门,又把自己的领口也扯开了些,拿手沾了一点裴绾唇上的胭脂蹭在了自己的脸上颈上——不枉梅大人在烟花柳巷浸淫良久,这不是春宵一度还要抱了佳人回去的荒唐公子哥是什么?

    玄风对这一气呵成的做派瞠目结舌,偏偏那刚刚还跟快没气了一样的男人装成女子还很是像那么一回事,反而比寻常的姑娘更多了几分俊俏的风致,跟自家公子还挺般配!只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跟在梅棠身后出了门。

    青楼之中,荒唐事原就许多,这样玩的花的公子哥也不知凡几,是以众目睽睽之下,这主仆二人外带一个姑娘就这样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出了绿袖楼。

    云慢慢遮住了星月,四下愈发黑了,万籁俱寂,长街上只剩下马蹄的哒哒声和嘈杂细碎的虫鸣。

    ——“公子,人醒啦!”

    裴绾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把浸湿的帕子往他额头上放。冰凉的触感让混沌的神思清明起来,思绪回了笼,他才认出这是梅棠身边的人。

    这是一个颇为“风雨飘摇”的屋子,房梁和墙角都结了厚厚的蛛网,桌椅都破败不堪,窗前倚着的人见状两步走到床前,伸手就贴上了裴绾的脸,“不烧了不烧了,吴大伴的十全丹还有点用!”

    被一个大男人摸着脸怎么着都很是奇怪,裴绾想要抬手把他隔开,却发觉身体还是重的很,连抬起胳膊都很费劲。

    梅棠倒没什么不自在,仿佛这不是什么亲昵的举动,和摸个罐子瓶子没什么不同。见这人都成这模样了还不老实,一把将那只冰凉的爪子拍了下去,顿了顿,又把氅衣一拉,给他盖严实了。

    “你瞎动什么!我已经给你喂了十全丹,待药性挥发完全,就能解那女人下的毒了。”

    裴绾的神色还是一如往常,大概实在没什么力气,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一室寂静,只有炉子上还有汤药的咕嘟声,浓重的草药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呼吸都仿佛变得苦涩。

    半晌,梅棠又问道:“还疼不疼?”

    疼不疼?

    疼,无处不在疼,胸口有如火烧,胃里翻江倒海,四肢沉如灌铅,骨肉像要撕裂。

    他抬眼看向梅棠,满室清苦的药香里,突然觉得那味道熏的眼睛发涩。咽下喉间翻滚的血气,裴绾低声说道:“不疼了。”

    那声音几乎听不清,还带着微微的沙哑,他恍惚间似乎还笑了一下,唇角的那点弧度转瞬即逝,梅棠没来由地觉得很难受。

    怎么会不疼呢。十全丹虽有奇效,却也很刺激内脏,梅棠按在他胸腹之间都能感觉到肺腑的翻搅。风箱都没他能咳,昏迷中吐了好几次血。更不要说这位狠人自己切的血肉淋漓的左手。

    好歹玄风撬开药铺的锁弄了点消炎镇痛的草药出来,但喝一次吐一次,也同没喝差不多了。

    他不愿说,就不用提了。

    “平城有刘缨的钉子,外面不安全,只能先委屈你在这待着了,府中的暗卫不日就能到,他们应该也不会再在这一两日动作。寒山那边我也已经以你的名义去了信,你且宽心,好好休息,万事有我呢。”

    “嗯。”裴绾闭上了眼睛,只有眼尾还有一点薄红。

    梅棠把裴绾额前的帕子换了一条,将氅衣掖的严严实实,走到火炉前给了默默看药的玄风一脚把人轰了出去,又自去拨弄那咕嘟着黑色泡泡的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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