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深海

    不知凡间过了多久,彼时还没有成为鲛人王的芦礁将我带出了水晶宫,让我回到陆地上。

    普通人掉进深海里,必然是受不了海底里的压力,九死一生。

    可我就连凡人最易受伤的眼球都完好如初,所以那些鲛人都忌惮我。只有芦礁不怕我,他也很尊重我,在我以为世上的男人都像那负心人一样只是想占有我的美色时,我真没想到,他居然会出乎我意料的将我送回了陆地。

    在我上岸后,就回到了曾经住过的小屋,海底的经历本来让我感觉以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可那山间中的几丈洞却打破了我自顾封起来的蝶茧。我实在是不想再与过去有任何瓜葛,遂那洞空封住,放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我想赌一次,于是我又站上了那块礁石。青娘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又继续讲道。

    要么赌对,要么就死。

    柠栀眼眸中有星星闪过:“那你现在还能与我讲话一定是赌对了?”

    “嗯,我赌对了,芦礁每一日都在那处偷偷看我,所以我一跳下去,他马上就接住了我,同时也把我接进了水晶宫。”

    青娘微微笑着,目光有些柔和,好似在回味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芦礁把我带回去,族里的人都不同意,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觉得我的身份存疑,似妖非妖的凡人是个很不稳定的因素,他们不确定我到底对族群有没有危害。

    另一方面,老鲛人王即将薨逝,作为他唯一的儿子,芦礁具有继承权。

    在鲛人族女人的地位实际上是比较高的,所以经常会有一妻多夫的现象,可他们需要一位强壮能够统领族群,并且在龙族有威望的人。

    鲛人族受龙族管制,龙族有极为森严的等级制度,在他们眼里女人的地位是很低的,所以为了能在龙族那里得到尊重,每一届的王,都是男性的鲛人,也因此芦礁是唯一符合资格的鲛人。

    鲛人族的王,有一项优先权,那便是他可以单独拥有一位妻子。

    这也是鲛人族的长老们,力争不让我们在一起的原因。

    另外鲛人本就极难有孕。

    正因如此,鲛人王族子嗣稀少,也从来没有过鲛人与凡人结合的先例。

    更别说我这半妖非妖的。

    可芦礁力排众议,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如此的相信我,他的信任甚至让我有些恐慌。

    我觉得我配不上他,毕竟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已经胎死腹中。

    再加上我体内妖气横行,不利养胎,那些长老们说得对,我还是没有资格去做他的妻子。

    柠栀听得入迷,不自觉跟着青娘的话出声打断:“可你还是嫁给他了,还生下了言回。”

    青娘用淡淡的语气,继续说道:所以现在芦礁与长老们的关系不太好,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我竟然与芦礁生下了孩子。

    不过那孩子没有鱼尾。

    柠栀震惊的瞪大了双眼,她回想起言回又大又亮的鱼尾:“可是言回是有鱼尾的。”

    青娘微微点了点头:“凡人的不同于鲛人,更容易受孕。”

    柠栀有些疑惑:“可那修仙的老者不是说你体内妖气横行吗?”

    青娘面色有些阴沉:“是,后来我意外发现自己怀孕,害怕这个孩子也胎死腹中,去找了那位老者。那位老者告诉我,当时我流产后,他每日都给我熬些,可平和我体内人元的汤药,所以我的人元与那妖丹已经能融合了。而且女子属阴本就应该容易适应同样属阴的妖丹。之所以之前有那么大的反应,是因为我与那负心人修炼的,只是有力于他的阳法。”

    柠栀眉头蹙成一团,紧握着双拳,锤了一下被卧:“难道那负心汉竟然连阴法阳法的区别都不知道?”

    青娘苦笑着:“他当然知道了,他就是知道我不能修得阳法,会对我身体有所损害,他才不告诉我。甚至在得知我有孕后,还帮助我修那阳法。若是在平时,他又怎有那闲心来顾及我呢……”

    我身体调养好后,怀孕足月,就生下了一个男婴,那男婴与凡人一样在水里无法呼吸,与我一样要终日里靠着避水珠活在水晶宫,避水珠也就是那小孩塞给你的糖。

    那些长老们此时有了话柄,说我生了个什么东西,要将我们母子斩杀。

    但是这一切都被芦礁抗下了,他退而求其次,将那孩子送去岸上,我最开始并不知道此事。

    不久,我又有了身孕,这次生下来的就是言回。

    长老们发现我生下了鲛人,此时便再也没提过,毕竟一个鲛人想要怀孕都是很困难的。

    我以为我的人生终于平稳了,可没想到他们尝到了甜头。

    鲛人族的长老们发现凡间女子比鲛人更容易怀孕,所以他们去岸上抓来许多凡人,来替他们繁育。

    生下来的凡人统一送到陆地上,但如果生下了鲛人便会给那家族里的妻子扶养。

    柠栀身体在微微颤抖,心脏仿若停止般,微带着些哭腔:“那些凡人女子呢?我怎从来未见过。”

    “普通的凡人女子,受不了这深海的环境,别说眼睛失明,丧命都是常有的事,就算是有的女子侥幸得以存活也会被集中看押在海底深处。虽然她们生下的鲛人没有正常鲛人的寿命长,但是为了扩充种族,他们还是大肆抓捕凡间的女孩。”

    “那言回的寿命也不长吗?”

    青娘说到此处眼中流露出哀伤。

    “我与那凡人女子不同,我食了妖丹,不会死也不会老,言回也是如此,你看他如此年轻,可是我也二十几岁就生了他,现如今他也四百多岁了。他的父王……”

    柠栀有些好奇,怎么突然说到他的父王,便问道:“是芦礁吗?他怎么了?”

    青娘微微叹了一口气:“鲛人的一般寿命是五百年……”

    柠栀垂下眼眸,她知道青娘是什么意思,芦礁快要死了,言回即将继位,所以应该是急需一位妻子,但是又想到些不对劲的地方:“可是,芦礁应该不止言回一个继承者吧,毕竟你与鲛人体质不同。”

    不知青娘是说累了,还是柠栀提到她不愿意提起的话题,她懒洋洋地平躺在软榻上,长呼出一口气,眼神有些迷离,又转过身去,背对着柠栀,将自己完全蜷缩在一起。

    过了许久,才继续开口:“我已经四百年没见过活人了……”

    柠栀只得尬笑,她这样突然来一句,挺瘆人的。

    可没想到青娘继续说道:“我知道鲛人族开始大肆抓捕凡人后,就质问了芦礁。他说这对鲛人族来说是好事,我不该阻拦。可我很难不去想,那些女孩子替鲛人生子,最后枉死在这深海里。我自知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尽管我们深爱着彼此,我不愿再见他,我也不想再回到岸上,我就在这间小屋子里等死,一年两年,我等了四百年。”

    柠栀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女子,确实她的遭遇可以写成话本子,可结局却总是那么不尽人意。

    “你在这小屋里,独自生活了四百年?”柠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嘴里喃喃道。

    “我有尝试过去死,但是我没办到。在停了一阵子避水珠后,我满满潜到海底最深处关押那些女孩的地方……海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口鼻,但是我却没有死……”

    柠栀微微愣住了,她不敢相信,一个不会死的女子,一直持续在濒死之际,会承受多大的痛苦。

    但柠栀也不免有些疑惑,难道这也是元合所说的天命,难道她生来就应该是孤儿,然后被那妖道喂下妖丹,非妖非人,终生凄苦吗?

    “所以岸上那些,实际上也是……鲛人的后代?”

    “大概是吧,我不想理会这些事,也从来不过问。”

    “我在岸上的时候听说,他们也有一妻多夫的传统,并且也不好生育。”

    “嗯,凡人与鲛人的孩子,有了鲛人的血统后自然是没有正常的凡人容易受孕了。”

    柠栀脑中,突然有一处疑惑:“那凡人与鲛人的孩子,寿命也像鲛人那么久吗?”

    “或许比人类久……”青娘有些恹恹的,似是不愿意再与柠栀讨论凡人与鲛人后代的事,事实上她很排斥这个,所以了解也不多。

    但柠栀下一句话,却让她心头一阵。

    “我在岸上见过一个男子,他叫青贵。”

    青娘手指紧紧握住下方的褥子,指尖都被捏的发白。

    “他……怎么样?……还好吗?”

    “他面貌与言回很像,约是凡人二十左右的年龄。”

    青娘知道柠栀已经猜出来,青贵就是她剩下的第一个儿子,那个凡人,于是也不再隐瞒:“他不像言回那般可以时常来看看我,我也……很久没见他了。”

    通过与青娘的谈话,柠栀心中的迷雾已经逐渐散去了,但是还有一事不明:“为何我从没有看到过被囚禁的凡人呢?”

    “呵,他们日以继日的抓,可能这瀛洲岛好几百年前就已经没有什么凡人女子了吧……”

    柠栀有些恍惚地靠在软榻的立杆上,微微垂眸。

    想来,如今鲛人族里,几乎一大半的人都是凡人与鲛人所生下的寿命不长的结合子。也就是说,现在鲛人族整体的寿命可能都会下降。

    而岸上的人,严格意义上说,也属于鲛人族,他们是结合子,所以柠栀才看不到他们头上的账簿。

    而在这些结合子中,只有青贵与言回是个例外,他们与他们的娘亲一样,不会老也不会死。

    可是如今鲛人族的子嗣比五百年前多一些,那给言回找新娘,其实不是一件难事。

    怎么直到老鲛人王年纪如此大时,才抓了自己与言回结亲呢?

    柠栀还沉浸在自己梳理中,却被外面突然叫喊的传唤声吓了一跳。

    “龙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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