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荨喜欢做甜品，因此给自己找了一份咖啡店的兼职。其实专职做甜品也许赚得更多，但她喜欢咖啡店里人来人往又各自安静的氛围。

    店里的客人基本都是周围学校的学生，进店就是为着自己的梦想和期待苦读。所以她格外享受端上自己制作的甜品，观赏着脑力快要耗尽的学生们捕捉到糖分和脂肪的滋润，眼睛里面冒出生物摄食的本能，或者说，欲望。

    信教的人在吃饭前会祷告感谢主的恩赐，莫荨觉得，靠给人吃自己做的食物，她有一瞬间可以成为被需要和感激的神。

    当然她知道那些人心里的神只是眼前的食物，要算也是算到付账的人头上。“蛋糕的制作者”重点在蛋糕，至于制作者是莫荨还是张三还是李四都无所谓。

    当孟期推门进来的时候莫荨正把额头贴在冷柜的玻璃上，看着柜里的水果发呆。中午十二点到一点是午餐时间，很少有人来。哪怕是期末考最晚的学生在这个时候也会回寝室午休。她百无聊赖地细数着：

    透明的塑料包装纸里面金黄色的柠檬，皮上已经冒出黑斑的熟透的香蕉和芒果，壮硕得快爆开的圆润的青提，个头不大但红得信号灯似的抓眼的草莓…

    还有一颗浓绿色的，看一眼就能闻到苦涩味的柚子。

    门上的风铃响了一声，莫荨一激灵，她开始期待这个不同寻常的客人是抱着怎样的热情，才会顶着夏天能煎蛋的大太阳跑到这里来学习——

    推开门，意料之外的气息席卷而来。

    莫荨有种强烈的确信，孟期是她在找的人。

    这个人，和别人没有“牵绊”。

    换句话说，孟期的世界里可以没有张三李四，只有莫荨。

    之后明明不轮到她值班的时候，莫荨还是借着帮忙为由无薪加班了。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给孟期推荐会员，因为孟期充值会员后，一直在手机上点单，再也没到吧台和她说过一句话。

    本来莫荨以为自己和孟期的缘分就要因为放暑假结束时，孟期却每天都来，直到几乎成了每天店里唯一的客人。

    夜已经浓了，商业街的大多店铺都已经关门，咖啡店角落里一点昏黄的灯光更显得寂寥。孟期刚走，莫荨照例和店长一起打扫卫生。

    店长一面靠着前台整理着近几天的账目，一面开口：“小莫，后天开始闭店吧。”

    仔细擦着台面的手停下了。莫荨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不是店长，对店的经营没有资格指摘。但是已经盯上的人就这样跑掉，她非常不爽，有一种接近于动物护食的气在心里。

    “学校的学生基本都放假了，店里没活，你也不用再辛苦…”店长温柔的语气却被莫荨一下打断了。

    “姐，我不辛苦。”

    虽然搞不清楚所谓“辛苦”到底是不是客套，莫荨还是直接把话怼了回去。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叽喳的鸟群，轰地一大声，然后安静得可怕。她报复一般用力地擦着桌子，憋了半天，只好一股脑地把能想到的理由全都吐出来：

    “机器一直放着不用，等到暑假后营业肯定得重新清洗了；再说了，要存豆子冰箱肯定也得开着吧？干脆我一直在这儿守着免得哪天意外停电。还有......我很喜欢河屿。”

    看着店长还有些犹豫的样子，莫荨干脆扔了手上的抹布，湿漉漉的手抓着店长的袖口，“姐，我家里没空调。让我蹭空调吧，亏的电费我补上就好了。”

    她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扯谎不眨眼的贪婪的坏人。

    最后店长还是同意了，把店里的钥匙交给她。她笑着把店钥匙挂到自己的钥匙串上，眼睛里映出银色金属跳动着的反光。

    手上晃着钥匙叮叮当当往回走的时候，莫荨做了一个决定：把自己那间空卧室租出去。

    莫荨在论坛上发了转租的消息，因为价格相当优惠，很快就有人来问。

    “有养宠物吗？”

    “没有哦。”

    “那咱们河屿见面谈，方便吗？”

    莫荨心里一颤，产生了一个非常合理的推测。

    随后她打下两个字，“好滴！”

    还加上了一个表情包。

    果然论坛上找合租的人就是孟期。莫荨不知道孟期究竟抽了什么风，明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连她刚端过来的柠檬冰美式都没看一眼。

    她对着玻璃看了半天自己的仪容，实在没有找到什么不妥之处。曾经凭着这张好脸和做甜品的爱好她在社交中无往不利，无论谁都会喜欢她。然而她引以为傲的技能今天却在一个普通到不行的人面前铩羽而归。

    她眼神到处烦躁地乱瞟，看着水果柜突然想起看过的一个什么方言，里面把切西瓜叫做“杀”。

    她伸手拿出圆圆的柚子，掂在手上分量和人头非常接近。她把柚子头按在砧板上，刀转一圈就给柚子开了天灵盖，“噗”地一声把柚子的头盖骨扔进垃圾桶里。她从果肉和肥肉一般的果皮中间伸进去手指，绷着指尖，手腕用力往里钻。指腹传来果肉表面那层白色的络粗糙的触感，汁水酸涩的味道弥漫开来。手指夹在绵软的果皮和紧实的果肉之间难以活动，沾了点挤出的果汁，有黏糊糊的令人不悦的潮湿。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她是杀柚子的行刑者，还是被柚子拷住了双手的犯人。总之连接在一起就好。她就是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掌控在自己手里，无论对方是否愿意——不，她有充足的信心可以让所有人自愿。

    她把手指抽出来，放到鼻子下面，用力嗅闻着指甲缝的味道。不知道是否是离眼睛太近，熏得她眨了眨眼，视线就泛了一层模糊。

    莫荨顾不上满手的汁水，抄起刀狠狠在柚子皮上划了几道，野蛮地把大瓣的柚子皮和肉扯开。柚子肉滚落在砧板上，留下深色的水痕。她直接用手指从肉心抠开，撕了白膜和籽，亮晶晶的粉红果肉粒暴露出来，手指均匀修长的白皮肤，骨节沾着果汁的皱褶，和生肉般的红色果肉放在一起，有种荒木经惟镜头下的美感。她把果肉掰碎，扔进榨汁机里，打开开关。

    几乎一瞬间果肉就被搅碎了，红色带着碎块的液体在透明的机舱里翻涌，机械的噪音吞没了柚子并不存在的惨叫。

    莫荨就在旁边，红着眼角轻轻喘着，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刚刚犯下的毁尸灭迹的凶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