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期照常来到咖啡店，找了个最里面的位置自习。在手机上点完咖啡之后，她就戴上耳机，低下头看起书。
“您好～柠檬冰美和柚子芝士蛋糕。”店员轻声地把饮料和蛋糕放到桌子上，转身离开。
“等等，”孟期抬头叫住店员，“我没点蛋糕…”结果看见的又是那一头蝴蝶鳞片一样泛着光泽的黑色长发。
“这个是我个人名义的赠送哦，很好吃的。”店员有些羞涩地拨了拨耳侧的头发，眼睛笑得有谄媚的嫌疑。
孟期皱眉，把蛋糕推远一点，“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这里啊。”店员站在桌边，手垂在身侧揪着米白色围裙的边，“我在这里兼职。”
孟期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记忆——她已经连续来这家店二十天了，每天都在同一个位置坐下点同样的柠檬冰美式，居然从来没有注意到差点成为自己合租室友的诡异女子是每天都见面的店员？
店员微微弯腰，细长的手指撑在桌面上，“我看你每天都喝咖啡，饭也不吃就坐一整天，”孟期被罩在她的阴影里，好像被黑色大猫盯住的鼹鼠，那双眼睛背着光显得尤其深邃，“想稍微帮帮你。”
“还有，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莫荨。”
孟期没理会，拿勺子蹭着碟子的边缘，低着头开口，“助人为乐？”
好像赌气一般，莫荨也没回答，“你先尝尝，心意被辜负了会很受伤的。”她一转身干脆在对面的位置坐下了，大有孟期不松口就不走的气势。
孟期心里起了一股火气，一看就是在社交中恃美撒泼被惯坏了的人。她不想继续给莫荨高高在上的城堡再添一块砖，可附近的学校都放假了，现在又正是天气热的中午，估计是不会有客人把这个令人头疼的店员支走。孟期自认倒霉地叹了口气，拿勺子试探着切了小小的一角。
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吧？况且蛋糕看起来真的很好吃……
好柔软。让人想起用烤热的餐刀切黄油。
“进入假期了人很少，说不定店长就不开门了。”莫荨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上层是均匀细腻的芝士，几乎没有任何阻力地就切开了。勺子接触到蛋糕底的时候，有海绵般的弹性形变，温柔得欲拒还迎。
“我倒是想天天来值班，可是一个人负担房租还是太贵了，果然还是得去找新的兼职吗...”
孟期小心地贴着瓷质碟子的底面把蛋糕舀起来，放进嘴里。
“要是你愿意和我合租的话我就不用换工作啦，咖啡店也能继续开门。”
说实话，孟期从不吃柚子。柚子总让她回忆起回老家的时候，在大堂屋里吃完一顿难吃的饭，和一群不认识也不喜欢的亲戚坐着剥柚子吃。柚子是老家特产的品种，毫无甜味又酸又苦，像极了老屋里带着霉味的褪色神像和筷子头上剥落的红漆。
但口中的蛋糕好像打磨掉了柚子的棱角，不需要咀嚼，柚子皮的清香就直接冲到鼻腔里。糖和黄油的厚重感里面隐藏了一丝柚子酸涩的底色，反而不再发腻。
“啊，对了，我可以做饭的！”
她有自己的人生准则，但对方给得太多了。
孟期咽下蛋糕，抬头看着莫荨，
“我同意了。”
嘴唇上沾了一点甜甜的蛋糕屑，孟期轻轻抿了一下嘴唇就不见了。莫荨望着孟期，好像舔了一下唇角。
甜的味道在舌头上化开，陌生到让人感动。
提前签好的转租合同就放在店里，莫荨当即就拿出来给了孟期。孟期从笔袋里摸出笔，按出笔尖，刚要签字，在划过“莫荨”名字的上方时停住了。
“你不是叫莫荨吗？”
“对啊。莫，荨。”
孟期抿了下唇，笔头在下巴边上顶了一下，“嗒”一声把按动笔的笔头收回去，“但是这个字读qian，读xun的时候意思是荨麻疹…”
莫荨笑得弯下脖子，顺势两手一叉，趴在了桌子上，“你还挺老派的。”
莫荨其实很惊讶，因为在她过往的生活中从来没有人提到过这一点。
她曾经查过字典，如果叫莫荨，用一个专属于疾病的字来取名，就跟一个人叫某天花或者某银屑一样，有种刻意求工反而弄巧成拙的滑稽。但要是真的说出来，又确实难以开口…
“我本来是叫莫寻的，后来算命说我五行缺木，干脆加了个草头。反正遇到的人要不认半边，要不就直接叫我小莫，没影响。”莫荨不想正面回答，用一个不能深究的逻辑糊弄了过去。
毕竟，没有人想让自己在意的人知道，自己是个连名字都无所谓的不被重视的人。
“那我怎么称呼你…还是莫寻吗？”孟期低下头，好像真在思考很重要的事情。
“就莫寻也行，反正我知道你在说我…”
品尝鸡蛋的美味无需去寻找那只下蛋的母鸡。
莫荨想了一下，还是改口了：“还是莫qian吧。”
孟期不懂，跟小鸟似的歪了一下头。不算长的头发并没有精心打理过，发尾往外面翘出一个个尖尖的弧度，是有几分炸毛小鸟的感觉。
“这是专属于孟期的称呼。”
孟期手撑着额头，无奈地有点想发笑，“好肉麻。”
“还有更肉麻的哟～”莫荨拿起放在一边的勺子，以暧昧的慢动作挑逗一般地在芝士蛋糕光滑的上表面上游走了一阵，故意抬起一点眼睫，对孟期送着秋波…
“我还没签合同，你再恶心我的话我就反悔了。”孟期冷冷地搁下笔，重新把书翻开。她怀疑这个女的对自己有所图，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一个外貌颓靡性格阴暗还俭省到只能合租的普通女大学生有什么可以被图的。弄她去卖器官？自己常年吃药，连捐血都达不了标……
莫荨已经放下了勺子坐好，两手有些局促地放在桌子上，垂着长长的睫毛一言不发，俨然一个犯了错的小孩。间或有一瞬间她偷偷抬起眼睛看孟期的反应，又害怕被发现赶紧把视线放回眼前吃了一半的蛋糕上。
可能性太多，孟期放弃了思考。反正有人给她做饭吃，不亏。
然后利落地在合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刚刚离开纸面，莫荨赶忙伸手抢过其中的一张，叠了一下放进自己兜里，嘴角压不住地上扬，“那现在是不能反悔咯？”
孟期看着莫荨的样子，戒心又消了一点——看起来是个幼稚的，想不出什么太坏的事情。但似乎是好胜心作祟，她一定要把话呛回去，“合同又不是不能解除。”
莫荨一听，又急得开口道：“我会靠手艺抓住你的胃，让你巴不得不能解除——”
孟期轻轻一笑，低头把合同收进包里，“说着玩的。”
她能感觉到莫荨有点错愕，成就感从心里慢慢膨胀起来。
“以及，你抓住我的胃，是为了抓住我分摊房租的钱，还是为了抓住我的心？”
孟期大大方方地抬起头，眼神精明地和莫荨的目光碰撞。
她不屑于玩你侬我侬的游戏，但对方的战书就在眼前，她也决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