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荨和孟期在店里坐到七点，肠胃已经开始有些空荡荡地蠕动了。她抬眼看孟期，比起作为店员的她更像咖啡馆固定刷新的NPC，坐在角落里一直以同一个动作看着书。

    她朝孟期扬起头：“你不会真是NPC吧？都没见你吃过饭。”

    孟期两手从有点长的前额，顺着发际线往后把额发掐到耳后，像机械排气一样呼出了很长的一口气。她揉揉眉心，“我一般在便利店买饭团。”

    “不是，我是说，你什么时候吃完的？”

    “我还没有吃。”孟期眨眨眼睛，眼镜片的折射下她有点发晕，不自觉地眼神就涣散了起来。

    莫荨有点无语，更加坚定了孟期是NPC的猜想，说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啊！

    “你平常哪有时间吃饭的？你每次出去就几分钟上个厕所都不够…”莫荨努力用最不容易引发误解的描述，试图锁定答案。

    孟期好像才明白莫荨的意思，“买了站店门口就吃了啊。”

    “每天都吃？”

    “嗯。”

    现在莫荨相信孟期是NPC了。

    傍晚时分，淡淡的暮蓝色从天边轻纱一样覆盖过来。天气已经不如白天那么闷热。便利店的白光从贴了打折广告的玻璃里透出来，把困倦的街道撕开一道口子。

    莫荨和孟期站在冷柜前，看着琳琅满目的方便食品。莫荨拿了一个大饭团，孟期却捏着下巴，皱着眉一遍遍地打量放着饭团的几层货架，一言不发地站了许久。

    莫荨主动开口：“没有喜欢的口味吗？我看这个牛排加蛋的好像不错…”

    孟期摇摇头，指着最上层的小三角饭团，“我都买这个奥尔良鸡肉的。”

    听罢，莫荨伸手拿了一个递给孟期，示意她结账。孟期却没接，反倒看向莫荨手里拿的大饭团：“小饭团今天两个有折扣。”

    “可是…”莫荨有点不好意思，“我可能吃不饱。”

    最后莫荨还是把原来的大饭团放回架子上，接过孟期递过来的小饭团去结账了。

    孟期抬脚把店门口的冷气帘子踢开，两人从店里出来。孟期双手捧着一个饭团放在胸口，小心翼翼地拎起一个角，撕开包装纸。刚加热过的饭团还有些烫，莫荨赶紧把饭团放在店门口的桌上——三个。

    她回头看着孟期靠在桌沿半坐着，灯光把头顶和肩膀镀了一层银边。孟期咬了一小口饭团，海苔发出清脆的响声，不长的头发从侧脸滑下来，像雨丝帘一样闪着光。

    “谢谢你。”孟期突然轻轻出声，抬头看着莫荨，眼睛里闪闪的，一副既像微笑又好像要流泪的表情。

    “谢谢你帮我凑到了活动。”孟期很快低下头去，大口地吃起饭团。滚烫的米粒吃进嘴里，久违地感受到了“食物”接触口腔的触感，往下咽的时候喉咙还有点紧张得反胃。努力吞下去之后，明显能感觉一块热乎乎的食物顺着食道滑到胃里，像冷掉的火炉添进去一块热炭。

    谢谢你关心我有没有吃饭。

    莫荨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明明是很小的事情，孟期道谢的姿态却格外郑重，仿佛她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回过神来又是一点心酸：

    连这种小事都会说谢谢的人，为什么会孤独到比戈壁滩还要荒芜的程度。

    孟期三两口就把饭团吃完了，而此时莫荨还没吃完手上的第一个。莫荨不好意思让孟期在没有空调的外面等着，“要不你先进去？我吃完了来。”

    孟期笑了，指指旁边咖啡店的门，莫荨突然反应过来。

    她明明可以回店里吃啊！

    莫名其妙地就被孟期的习惯传染了。

    莫荨两手拿着自己没吃完的饭团就要拉着孟期往店里去，孟期顺手把桌上剩的两个饭团拿在手里。进了店，两人就面对面坐下。孟期一声不吭，周围安静得出奇，能清楚地听到莫荨的咀嚼声。

    莫荨感觉有点尴尬，抬头一看孟期竟两手撑着下巴看着自己，小小的一个脸格外地可爱。莫荨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心里只想着赶快吃完，干脆把剩下的一大块一口包进嘴里——

    完了。

    她咬到舌头了。

    她立刻用手遮住嘴巴，舌尖火辣辣的疼，嘴里的又被热饭团占满，烙得伤口没处躲。可孟期就这样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总不能当着孟期的面就把嚼过的饭吐掉。她更急了，赶紧扭过头，也顾不得嚼没嚼烂，把热饭团囫囵吞了下去。转过头的时候，发现孟期的笑快要抑制不住了。

    “你笑什么！”

    本来莫荨是想这样的说的，想了一下又把话咽了回去，拿起剩的两个饭团转身走到吧台后面去。

    孟期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想到了开心的事情。”

    开心…的事情？

    孟期感觉这点小事并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但她刚刚确确实实是笑了——久违的脸颊颧肌收缩的感觉，有点酸痛。和平常礼貌性的有点僵硬的微笑不同，她刚刚是真的笑了。不用费力的很轻松的笑。

    但确实不值得开心。

    因为这一点点的快乐，像一滴鲜艳的红墨水滴进大海里，瞬间就找不到任何痕迹。

    孟期打开书继续开始看，什么举轻明重举重明轻，什么不得对抗善意第三人，什么律令格式…书上的字全都抽象起来，慢慢交织再交织，最终变成一块块黑色的海苔碎，粘在米饭构成的书页上面。

    她摇了摇头，不轻不重地在自己的脸侧扇了一巴掌。

    不要被快乐分了神。

    而莫荨站在柜台后面目睹了这一切。

    纵然有古人悬梁刺股的精神在前，孟期的行为还是让她吃惊。她没想到真有人会用扇耳光这种有些侮辱的行为来督促自己。她感觉孟期确实像一个NPC，按照游戏程序的指令做着正确且重复的事。但当NPC脱离了既定的道路，管理员就会立刻把她纠正回来，哪怕是以粗暴、不近人情的方式。

    可是孟期不是NPC，她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一样，是一个有血有肉会感到疼痛的人啊。

    晚上关了店，孟期还没有从学校搬出来，所以还是回寝室。莫荨锁了店门，看着孟期背着包快步离开的背影。

    她甚至没有说再见。

    夜晚的城市就是这样，有的人回家，有的人饮酒狂欢，有的人在路上走着。至于对面天桥上匆匆路过的人在想些什么，有没有遇到伤心的事情，没人关心，关心也显得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