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亮攥紧师兄的手,有些紧张,也有些好奇,睁大两只漂亮的眼睛抬头盯着大门门楣上的匾额——方圆棋院。
“师兄,这是什么好地方呀,还得坐船过来。”
方绪低头对他笑了,“这就是棋院啊!坐船才能到达的寓意就是每一个热爱围棋的人,要过了职业定段赛这条河才能涉足这里。”
俞亮不说话了,继续打量四周,这座古色古香的建筑在每个热爱围棋的棋童心里是神圣的,因为能走进这幢楼里的人都是职业棋手。成为职业棋手是俞亮五岁时就确立的人生目标,爸爸告诉他:“想要下好围棋,就必须成为职业棋手。”
爸爸和师兄都是职业棋手,他们经常来棋院参加研讨会或是比赛。师兄告诉俞亮,棋院有一间幽玄棋室,在里面下一场比赛是所有职业棋手的梦想,很多殿堂级的赛事都会在幽玄棋室举行,比如各大头衔战。
“那爸爸的名人头衔赛也是在这里举行吗?”
“那当然了,老师已经蝉联了好几届名人头衔,都是在幽玄棋室下的比赛。”
“师兄,我也想在幽玄棋室下棋。”
方绪笑了,蹲下来平视俞亮的眼睛,“那你得先定上段成为职业棋手才行。”
俞亮再次抬头看着“方圆棋院”的匾额,坚定道:“我一定要成为职业棋手,也在幽玄棋室下棋。”
方绪笑着摸摸他的头,“那你要加油继续努力,再过几年你就可以报名参加定段赛了,等定上段成了职业棋手,就可以在幽玄棋室下新初段赛了。走吧,我们上楼,我带你看看职业棋手们是怎么训练的。”
俞亮跟着师兄上楼,走廊两边的练棋室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落子声,他不由得放轻了自己的脚步,生怕打扰了棋室里用功的职业棋手们。
师兄弟俩穿过长长的走廊,方绪推开一间练棋室的门,俞亮立刻就看到了坐在里面正在打谱的人,听到声响抬起头看过来,一双带笑的圆眼睛,像一只小松鼠。
“绪哥?你来了。哟,这小朋友是谁呀?”
“你练棋呢?这是我师弟,俞亮。”
“哎呀,你就是俞亮呀,俞晓暘老师是你爸爸,对吧?”
俞亮盯着对方嘴角笑出的小梨涡目不转睛,“我是俞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时光。”
“你也是职业棋手吗?”
“当然。”
“那你下棋很厉害吗?”
时光笑了,和方绪对视一眼,蹲下来平视俞亮的眼睛,严肃回答他:“不是一般地厉害。”
“小亮,这可是时光九段,目前我们国内最年轻的世界冠军,最年轻的九段。”
“绪哥,俞亮还小,你给他说这个干嘛。”时光伸手摸摸俞亮的头,站起身来正要坐回棋桌前继续打谱。
“时光九段,你可以和我下一局吗?”
时光听到俞亮的话,回头看着他笑了,“不愧是名门之后啊,勇气可嘉,好,我答应你,来,请坐,俞亮棋手。”
俞亮放开师兄的手走过去对时光行礼后坐下,“请时光九段指教。”
方绪皱眉道:“时光,我师弟才八岁,你悠着点。”
“师兄,你别担心,我不怕输棋。”俞亮对师兄的话有些不满,他特别想知道自己和时光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时光九段,你不用在意我师兄的话,请你把我当做一个真正的棋手来下这局棋,好吗?”
小孩眼里的光芒让时光一怔,忍不住认真回答他:“当然,我敬重每一个对手。”
一局九段世界冠军对一个八岁棋童的棋,没有丝毫悬念,尽管时光下的是指导棋,俞亮还是输得惨不忍睹。
俞亮的手微微颤抖着放下两颗棋子,“我输了。”忍了又忍,还是哭了——他和时光的差距太大了,大到超乎他的想象。
时光见他落泪了着急起来,“俞亮,你别哭啊,你已经下得很好了,你才八岁,我比你大十岁呢,你以后一定能追上来。”
孩子脸上的金豆子还是颗颗砸在棋盘上,方绪也赶紧拿纸巾要给师弟擦眼泪,“小亮,你还小呢,下不赢时光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他是世界冠军,师兄都下不过他呢。”
俞亮忍着不出声,眼泪却还一个劲往下掉。
时光急得抓耳挠腮,无意中瞥见自己手腕上的蓝色迪斯尼米奇电子表,赶紧摘下来放在俞亮面前的棋盘上。
“这是我身上最贵重的一个东西了,我把它送给你,你别哭了好不好?”
方绪也赶紧哄他,“小亮,这块表是时光九段最喜欢的,他把它送给你就是希望你好好学棋,将来就能成为他真正的对手了,是不是啊,时光?”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俞亮,我等你来追赶我,好不好?”
俞亮终于肯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两颗泪珠,问时光:“真的吗?”
时光弯起小手指伸过来勾起他的手指,“当然,我们拉勾,我等着你来做我的对手。”
俞亮终于破涕为笑……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家里静悄悄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是时光拿下今年春兰杯决赛三番棋最后一局的实况,俞亮设置了静音,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屏幕里那玉葱般的手指夹着白子落在棋盘上。
门“吱呀”一声开了,俞亮转头看向门口,“爸,你回来了。”
俞晓暘进门,看了电视屏幕一眼,问儿子道:“你今天和时光下棋了?”
俞亮点点头,目光垂向面前的茶几上放着的棋盘,“我输了,输得很惨。”
俞晓暘看向儿子复盘的棋局,忍不住走过去揉揉孩子的头发,“时光和你下棋,无异于老叟戏顽童,你下不过他很正常。”
“爸,师兄说时光是我们中国最年轻的九段世界冠军,他都下不过时光。”
俞晓暘坐到儿子身边,“没错,时光是我们中国棋坛近几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他去年拿到第一个世界冠军的时候才刚满十七岁,现在两个世冠了。你师兄和他相比,确实有差距。”
“爸,那您呢?您跟时光下过吗?”
俞晓暘笑了,“当然,我们都是在役棋手,在赛场上相遇很正常。不过现在的时光,我没有一定赢他的把握。”
俞亮知道,父亲俞晓暘是目前中国排名第一的棋手,能让父亲刮目相看,时光一定非常厉害,便忍不住深深叹气。
“怎么了?为什么叹气?”
“爸,我想成为时光的对手,可是我跟他的差距好大,我怕我追不上他。”
俞晓暘哈哈笑了,赞赏儿子的勇气,“你想做时光的对手,这是好事啊,那你要更加努力才行。时光才十八岁,刚刚进入职业生涯的上升期,你要追上他,必须要付出比他多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行。”
“我知道,再难我都会去追他,总有一天,我一定,一定一定要让他看到我的棋!”
父子俩不说话了,一起看向电视机屏幕,时光落下决定胜局的一子,封死了黑棋的出路,中部的黑棋尽死,对手中盘认输……
天已经黑透了,棋馆最后两位对弈的客人离开了。
秦美走到里间开着台灯的座位旁,俞亮正在打谱,小身板挺得笔直。
“小亮,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
俞亮举着棋谱对秦美微笑道:“秦美姐,你先回去吧,我把这局谱打完。”
秦美叹了口气,“小亮,这几天你太用功了,要劳逸结合啊,你还要长身体呢,听话,今天早点回去休息,我捎你回去吧?”
“不了,秦美姐,我想再下一会儿,如果我不用功,只会跟他的差距越来越大,那样就不能成为他的对手了。”
“他?谁呀?”
俞亮没有回答秦美的问题,而是站起来推着秦美往外走,“你不用管我了,秦美姐,我待会儿自己回家。”
“好吧,那你早点回去,别让俞老师和阿姨担心。”
“我知道了,秦美姐再见。”
秦美看他回去有继续打谱,只好叹口气,掩上黑白问道的玻璃门离开。
她走到路边正要招手打出租车,方绪的那辆红色宝马敞篷车停在了她旁边。
“你去哪儿?上来,我送你。”
“方绪?我回家,你别送我了,去看看小亮,他还在在棋馆呢,这几天天天都下到很晚,连饭都不吃,我真有些担心他。”
方绪看了一眼黑白问道的玻璃门里隐约透出的灯光,皱了一下眉头,对秦美道:“行,你先走吧,我去看看小亮。”
方绪的突然出现吓了俞亮一跳,“师兄,你怎么来了?”
“秦美说你还在下棋,我就来看看。谱打完了吗?”方绪看向棋盘,发现俞亮在打的是时光去年拿下LP杯冠军决胜局的那局棋。
“就这么崇拜时光啊?”
“不是崇拜,是要努力成为他的对手。”
方绪笑了,伸手摸摸他的头,“努力追赶时光也得吃饭,饿坏了身体你也追不上他,是不是?”
师兄的话音未落,俞亮的肚子就咕噜叫了一声,师兄弟俩忍不住都笑了。
“走吧,师兄带你吃饭再送你回家,我已经给师母打过电话了。”
方绪带俞亮去了他最喜欢的那家西餐厅,给他点了牛排和蜗牛。
俞亮突然发问:“师兄,现在是不是韩国的围棋最强?”
方绪点点头,“嗯,目前是这样,韩国围棋整体实力是三国里最强的。”
俞亮沉默了片刻,“那去韩国学棋应该能进步得更快,是不是?”
方绪正喝着柠檬水,听了他的话差点呛着,“小亮,你不会是想去韩国留学吧?”
俞亮对师兄郑重点头,“我要去,只有学习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围棋,我才能更快追上时光。”
“小亮,你不要冲动,老师就是世界上最顶尖的棋手,我虽然还没有拿过世界冠军,但是也算是强手了,你可以不用去韩国的。”
俞亮摇摇头,“不,师兄,我想去韩国,既然他们是最强的,那我也应该去了解一下将来的对手。”
“你如果去韩国,可能会影响你定段的。”
“我宁愿晚一点定段。”
“你这孩子……”方绪词穷,不知道怎么劝自己一根筋的小师弟,“你要去韩国,也得过老师这关吧?”
“我有信心,爸爸一定会同意的。”
俞晓暘并没有把儿子要追赶时光做他对手的话当真。他和时光有十岁的年龄差距,即使俞亮顺利定段成为职业棋手,他和时光也是两代人,有两代甚至是三代的代差。孩子年幼,稚子无畏,有个偶像去追求是好事。再过几年,等进了职业棋坛,有了同龄的对手,也许他渐渐就会忘记对时光的执着也未可知。
因此,当俞亮提出要去韩国学棋的时候,俞晓暘大为震惊,“为什么会想到去韩国学棋呢?就为了追赶时光?”
俞亮对父亲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我想追赶时光,成为他的对手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爸,你从前给我说过:要以颤抖之身追赶,怀敬畏之心挑战,我知道围棋的路是孤独的,我就是想用颤抖之身和敬畏之心去走这条孤独之路,所以,爸,我想去。”
俞晓暘眯了眯眼睛,他有些恍惚,自小亮出生以来,主要是由妻子明娴照顾,自己太忙,很少参与孩子的成长,除了在围棋上为他启了蒙,偶尔指导一下,父子俩几乎没有更多交流。
而令他骄傲和欣慰的是小亮这孩子天赋卓绝,又对围棋热爱到骨子里,假以时日,一定能在职业棋坛有一番建树。
可是,他未曾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竟能有如此志气,别的八岁小孩还依赖在父母怀里玩着玩具撒娇时,他竟打算独自一人负笈重洋学棋!
“好吧,我答应你。我尽快给你联系韩国那边最好的道场。小亮,”俞晓暘伸手按在儿子尚且稚嫩单薄的肩膀上,“好好学,爸爸支持你。”
今天是棋协牵头召开的围甲动员会,一年一度的围甲第一阶段的比赛很快拉开序幕,各大战队厉兵秣马跃跃欲试,今天的动员会几乎各家俱乐部的经理和棋手都到了。
时光迟到了,进会场时领导的动员讲话已经开始了好几分钟,他只好猫着腰溜进会场找了个空位坐下,转头就看见在刷手机摸鱼的方绪。
“绪哥,好久没见你了,有比赛?”
方绪见是时光,把手机揣回兜里,“这段时间哪来的比赛?跑了趟韩国,送我师弟去韩国学棋。”
时光有些没反应过来,“你师弟?”
“就是俞亮啊,上上个月我带他来棋院,你们见过的,你还跟他下了局指导棋。”
“哦~想起来了,俞老师的儿子,小亮!怎么想到去韩国学棋呢,俞老师夫人陪着去的?”
“没有,我师母有自己的工作,怎么可能陪着他在韩国留学。”
时光吃了一惊,“我记得俞亮才八岁吧,这么小就去那么远的地方学棋?真是年少有志愿啊!”
方绪拍了怕时光的胳膊,“小亮犟着要去韩国,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时光惊讶地看着方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