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言席上的领导凌厉的目光朝着时光和方绪这边瞅,两人只好闭上嘴假装认真听领导训话,好不容易熬到散会,方绪起身就往会场外走。
等时光跟一个相熟的老师说了几句话转过头来,方绪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连忙追出去,终于在停车场把正要发动车子走人的方绪拦住。
“绪哥,话还没说完你就跑?”时光扶着他车门直喘气。
“什么话没说完?”方绪早忘了俩人开会时咬耳朵的内容了,被时光问得莫名其妙。
时光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打开他这辆骚气的红色宝马敞篷车的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饭点了,吃饭去,你请我。”
方绪气笑了,“我凭什么请你吃饭?”
“绪哥,你们围达GC去年成功从围乙升了围甲,今年这势头正猛,围甲第一阶段比赛马上开始了,你不得讨个好彩头?请我吃顿饭,你们围达今年一定飞黄腾达。”
“歪理,我们升围甲和你有关系吗?”
“绪哥,这就是你不讲理了,想当初我最后一名成绩定段,没有伯乐能识我这匹千里马,好不容易等到你们围达给我伸来橄榄枝,我心里可感激涕零了。结果你先前都打电话给我妈说要签我了,最后你又变卦改签穆清春,害我白高兴一场。此事深深伤害了我年幼的小心灵。我不管,今天得请我吃饭赔罪。”
方绪瞪大了眼睛扶着方向盘冲时光嚷嚷:“当初是我涮了你不对,不过我都给你道过歉了,而且还让许厚捡了个大漏,你怎么还赖上我了?”
时光白眼一翻,“上嘴皮碰下嘴皮,对不起三个字多廉价,是不是?请顿饭才有诚意不是!嘿嘿。”
方绪笑着摇头,认命地发动车子驶出停车场。
“绪哥,刚才你说俞亮因为我才去韩国留学是几个意思?”
“噢,你说的这事,没错,你那盘棋对小亮的影响太大了,那天对局以后,他比从前更用功,每天在家里的棋馆练到很晚,饶是这样他还是嫌自己进步太慢,怕追不上你。后来他又提出要去韩国学棋,我老师就答应了。”
时光回想起那天见到俞亮时,那对眸子里射出的光芒坚毅得完全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心下一动,“他说要当我的对手不是童言无忌!”
方绪叹气,“那可不,我这个师弟,跟他爸我老师一模一样,简单又纯粹的一个棋痴。小亮天赋异禀,由老师亲自启蒙,进步飞快,老师平时忙着比赛训练还要参加活动,能腾出来指导他的时间很少,多数时候他都是在自家棋馆参悟学习,我和几个师弟有空也带带他,但大多时候都是他自己练棋。”
时光插嘴问方绪道:“既然俞老师这么忙,干嘛不把俞亮送到围棋训练班呢?那儿有跟他同龄的小孩,一起学棋也有伙伴。”
“小亮去过训练班,呆了几天,整个少年宫围棋班的小孩都下不过他,而且差距很大。我老师怕他打击到其他孩子对围棋的信心,就让他回来了。”
时光点点头,“确实,那天我试了他的棋力,就是一般的新初段棋手都不一定能下得过他。其实,绪哥,以俞老师家的条件,还有你们这几个师兄的存在,俞亮完全用不着去韩国学棋啊!”
方绪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还不是拜你所赐,那天你跟他下完棋以后,就把你的话听了进去,心心念念想要成为你的对手。时光,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给我们家小亮下了什么迷药了,怎么他就一根筋认准你了呢?”
时光挠挠后脑勺笑道:“可能是我长了一张娃娃脸吧,他看着亲切。”
方绪也笑了,“也是,小亮长到现在,也没什么小伙伴,乍一见到你这种大龄儿童,可不就觉得亲切嘛!”
时光呛了一口茶,咳了好几声才朝方绪瞪眼道:“说什么呢?谁是大龄儿童了?”
俞亮为了要成为自己的对手去韩国留学的事让时光心里有些感动,但这份感动也没有持续多久,各大赛事紧锣密鼓地陆续展开,时光化身空中飞人马不停蹄地参加比赛,忙得连给妈妈打个电话都顾不上了。
十八岁,两个世界冠军在手,最年轻的九段,时光正处于一个棋手最黄金的职业期开端,他无暇顾及其他人其他事。
天赋和努力是顶尖棋手必备的两个要素,时光就是那种拥有顶级天赋,又肯付出努力的人,这样的人往往也是上天的宠儿,接下来的几年里,时光又斩获了四个世界冠军奖杯,拿到了棋圣头衔,跃入世界顶尖棋手的行列。
意气风发的时光九段,自然也备受韩日两国各种围棋赛事和交流活动的青睐。今年由韩国棋院和棋协举办的围棋峰会,作为中国国内最炙手可热的年轻棋手,时光自然也在受邀请之列。
飞往首尔的飞机上,时光和同样受邀参加峰会的俞晓暘坐在了一起。
俞晓暘在棋坛是泰山北斗级别的存在,虽然已年过不惑,但是战力依然强劲,今年他才刚以四十三岁的高龄拿下了LP杯冠军,仍然屹立在世界顶尖棋手的行列中,他和时光一老一少,代表着中国围棋的最高成就。
时光是把俞晓暘当成老师来尊敬的,自从他进入职业棋坛,俞老师给过他不少指导和帮助,他始终心怀感恩。
“俞老师,累了吧?”时光见俞晓暘闭目靠向椅背,忍不住关心道。
俞晓暘笑着睁开眼睛,“还好,坐飞机对我们这些经常参加比赛的职业棋手来说是家常便饭,方圆飞首尔也就是四个多小时。”
“确实,这一参加比赛,总是飞来飞去的,遇到国际比赛还得飞韩国和日本。好在这次只是参加活动而不是比赛,心里总觉得要轻松一些。俞老师,您这次除了参加这个峰会,还有其他安排吗?”
时光知道俞晓暘在棋坛耕耘二十多年,棋友遍天下,韩国在役和退役的很多棋手都跟他有很好的交情,顺道访棋会友也是不错的选择。
俞晓暘摇摇头,“这次就算了,一是马上就是春节了,好不容易今年没有什么工作安排,可以好好陪家人过个节。二是我有两年多没见到小亮了,去看看他,一转眼,他来韩国快五年了。”
“俞亮?!”
时光怔住,这几年的职业之路走得顺风顺水,他几乎把这个当初哭着喊着要追赶他的小孩忘记了。
“是啊,说起来,还是那年你跟他下的那局棋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才想到到韩国来学棋的。一转眼,马上就五年了,他刚来时才八岁,我还是委托方绪送他过来的,那会儿才这么高吧。”俞晓暘伸手比划了一下,“两年前我来韩国跟他见了一面,长高了不少,唉。”
“俞老师,俞亮来韩国学棋后一直没有回去过吗?”
俞晓暘摇摇头,欣慰又有点伤感,“他不肯回去,说是一回家就会被许多琐事打扰,还是留在韩国可以专注于围棋,这孩子!”
八岁小孩的样子此刻浮现在脑海里,时光不由得鼻子一酸,眼眶也跟着热了,五年了,俞亮一直呆在韩国努力学棋,就是为了追赶自己,五年,五个春节、五个端午节、五个中秋节、五个新年——这么多节日,那么小小一个孩子独自留在异国他乡,用几乎等同于修行的方式惨淡度过每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
时光竭力忍住波动的情绪,对俞晓暘笑道:“俞老师,我相信俞亮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棋手。”
俞晓暘笑了,“他的围棋人生还长,机遇也很重要,但愿他够幸运。”
“一定会的,上天总会青睐有准备的人。”
“哎,时光,有个事我想拜托你。”俞晓暘突然想到了什么。
“嗯?俞老师,您说,只要我能办得到。”
“小亮在韩国五年了,我准备明年让他回国,十四岁,可以参加定段赛了。我想请你抽空指导指导他,也能让他顺利定段。”
时光有些意外俞晓暘的请求,连忙客气道:“俞老师,以俞亮的实力,定段成功完全没有问题,再说还有您和绪哥呢,我来指导他不合适。”
俞晓暘拍拍他的手,“小亮在韩国六年,和国内有些脱节,需要过渡一下。我提出这个不情之请,也是因为你对这孩子来说很重要,有你鼓励他,我想小亮一定会做得更好。”
五年了,当初那个只及自己胸口高的小孩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时光有些好奇,还有就是,俞亮是自己的小迷弟,而且在围棋上把自己看得比他爸和他师兄还重要,时光那颗凡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好吧,承蒙俞亮看得起我,俞老师也这么信任我,等明年俞亮回国,我给他当陪练,保证他能顺利定段。”
俞晓暘呵呵笑道:“你太谦虚了,以你的实力,给小亮当老师都绰绰有余,他跟着你,有的是要学的东西呢。而且,时光,我是认真的,你的棋灵动飘逸,和我有很大区别,也跟韩国围棋大不相同,方绪和小亮是跟着我学的棋,棋风深受我的影响。所以,让他接触不同的风格是很有必要的。”
听了俞晓暘的话,时光连忙认真回答道:“俞老师,我明白了,我一定认真指导俞亮,您放心!”
“好,那就拜托你了。”
三天的峰会活动,内容安排紧锣密鼓,直到峰会闭幕式结束,俞晓暘才抽出空来到儿子学棋的道场带他出来到江南区的一家餐厅吃饭。
俞亮跟着父亲来到餐厅预定的座位,竟然看到那里已经坐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时光脸上的笑容一如记忆中一样甜甜的,嘴角嵌着两个小小梨涡,见到他们父子走近,忙站起来问好,“俞老师,你们来了。俞亮,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俞亮的心脏砰砰直跳,“时光,真的是你?”
“小亮,不能没有礼貌,时光对你来说是前辈,要叫老师。”
时光连忙阻止俞晓暘,“俞老师,我也只比俞亮大十来岁,算是同龄人,他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也没错,哈哈。”
俞亮有些抱歉,“对不起,时光九段,我唐突了。”
他不太愿意叫时光老师,老师和学生的尊卑地位会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俞亮不愿意这样。
时光见俞晓暘和俞亮都坐了,也跟着坐下来,“嗐,你别这么客气呀,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俞晓暘立即对时光摆手,“下围棋的人更要讲求礼数,我们棋坛从来最重师承,小亮还小,以后进入职业棋坛,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也要懂。跟你相比,他确实是后辈,叫你一声老师或者时光九段是应该的。”
俞老师坚持,时光也不好说什么,连忙岔开话题,“我五年没有见过俞亮了,你变化真大,如果不是跟俞老师在一起,我一定认不出来。”
当初八岁的小豆丁已经完全长成了一个少年的样子,像是一根挺拔的竹子,清秀抽条,气质清冷 ,个头快赶上自己了。
时光又感叹:“才十三岁,就这么高,我十三岁的时候完全是小孩样,我妈说我骨龄要比同龄人小三岁。所以我身边的朋友都长高了,我还是一副小孩样。你棋力也进步很大吧?韩国围棋整体实力很强,在这儿肯定学到了很多,是不是?”
俞亮连忙站起身接过时光倒的茶,“谢谢,这几年确实成长了不少,不过我想我跟你还有很大的差距吧?但是我还是期待和你对局,我想看看以我现在的实力,是不是能在你手里少输一些?”
时光遗憾道:“这次恐怕没有时间了,我们明天一早的飞机去北京参加国家棋院的活动,待你学成归来,我等你来找我下棋。”
“好的,谢谢时光九段。”
俞亮对今天晚餐的小聚很满意,和父亲两年多没见面了,偶尔下棋之余还是会想家,想念父母,也想念师兄。再独立,俞亮毕竟也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还见到了时光,他的样子没怎么变,可是俞亮知道,在这过去的五年里,时光在围棋之路上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四个世界冠军,棋圣头衔,23岁的时光,已然是世界上最顶尖的棋手。
俞亮坚持去机场给回国的父亲送行,俞晓暘知道他两年多没见到自己,多少有些舍不得,便没有坚持让他不必麻烦,留在道场多下棋要紧。
父亲自然和时光同行,俞亮一路陪着他们值机托运行李,准备进安检。
俞晓暘拍了拍俞亮的肩膀,“小亮,等这一年的学习期结束,就回国吧,早点定段。”
俞亮把父亲的随身小包递给他,“知道了爸,明年我一定回去。”
“好,那我们进去了。”
旁边的时光也对着俞亮点点头,和俞晓暘一起进了安检。
俞亮看着消失在安检门后的那个背影,喃喃自语道:“时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