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秋的时候,天气突然冷下来了。
我看着协会门口已经成熟的栾树,一眼望去翠绿中突显出一团团明艳的紫红,果实在叶子中被簇拥团抱着,稀疏处又洒落些还稚嫩的黄。
心里想着黎深摘下眼镜来看可能就是一片金黄粉红的花束了。
从协会一路转车到他的工作单位有些远,但幸好今天的临空市无事发生。
所以我一下班就往他那里赶。路过熟悉的蛋糕店,发现今天刚好在打折促销,于是我看着他常吃的马卡龙还有便带了几个。
心里一想到他吃甜点的时候那份跃然眉间却不易察觉的满足感,就不禁加快了脚步。
刚到医院门口,救护车就从一边的紧急通道驶过去。
那声音在脑海里盘旋了好久,我驻足观望了一会儿,发现周边的人似乎都习以为常了。
医院的傍晚似乎没有很多人进出,好像大家都很安静,连医院里的树也静悄悄的。
我给黎深发了条消息,问他下班了没,但是很久都没有回复,于是我干脆在院子里坐下了。
我将点心放在长椅上,拿着购物的小票,看着热敏纸上面几道轻轻的划痕。
突然想起来黎深给我看的新闻,说是热敏纸上面有有害物质,但实际上我每次看到这种小票就喜欢用指甲掐上几道,然后做完这些事情之后,脑海里便开始浮现某人扶了扶眼镜说我不遵医嘱。
“也不知道谁不遵医嘱,牙疼还不是吃甜嘞!”
我明明只是想腹诽,却不知不觉的念出来,这时一道人影挡在前面,我抬头看的时候才发现是黎深。
“我觉得猎人小姐应该给我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他穿着出门前的那身衣服,双手插着腰有些认真地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站起来笑着问他,身体也不自觉靠过去,
“这你可说严重了,我今天是特意来慰劳我们的黎医生,不应该给点奖励吗?”
说着,黎深拉着我的手并坐下来,我将旁边的点心包装打开,拿了块蓝色的给他,
“这是你最喜欢的口味,先吃这个吧!”
他握着我的手腕,轻轻的在上面咬了一口,品尝过后凑到我耳边说:“最喜欢的当然是最后品尝。”
我看着他一时间有些羞涩失语,然后将剩下的那块点心放在他手心便故意仰着头不说话。
他也像是勘破了我的心思,微微笑着,只是尝着剩下的点心也没有说话。当他吃到第四块的时候,我才提醒他要适度了。
“你怎么了,好像不开心?”
他不开心的时候就好像格外吃些甜食。
“嗯,还好,11床的那个男孩子之前出院了,但是昨天晚上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
他将还未送进嘴里的点心放回盒子里,语气平淡的说着。
“那你……”
我担心他因为这件事情心情会很压抑,但实际上他作为医生看过的生死于我相比该是更多的,只是见他沉默着有些心疼。
“手术没什么问题,这次的情况有些棘手,治愈率本来就低,家属也很理解,所以……”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整理情绪,“没事,别担心我,你在的话我就很好。”
“嗯。”
我靠在他手臂上,一时间心里闷闷的。他好像感觉到了我的情绪一样,侧着脸看向我,然后伸着手滑过我的脸颊,“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想到每次受伤了在医院看到你就很庆幸。”
“是因为劫后余生吗?”
他平淡的好像在说某个患者。
“差不多吧?可能是很庆幸还能看到你。
”我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上次受伤,昏迷前我就在想,如果醒不过来了起码你还能再看我一次,但是我就看不到你了,这很不公平。”
为了不让他的心情雪上加霜,我甚至为这段明明很伤感的话配上了些笑意。
这时他只是揽住我的身体,没有说话,手掌盖在我肩膀上。
我抬头看着他有些安慰道:“黎深,没事的,我觉得我们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靠近,我们就好像一棵树上的两朵花,两片叶子,我们都有自己的职责,我知道死亡对于你来说很平常。
虽然我没有那么容易接受死亡,但是只要是叶子或者花都是要落下去的,既然是落在一片土地上那自然会相遇的,对吗?”
我没有那么容易领悟到死亡的艺术,我甚至害怕,所以我只能在平平安安的时候这样安慰他。
实际上上次受伤醒来的时候我也看到他就觉得活着真的是太美好了,哪怕身上到处都是伤痕,甚至因为纱布太多我的身体动弹不得也觉得这简直是恩赐。
“对。”说着,他却突然笑了笑,
“如果你是在上次受伤前说这话,我还可能会觉得你对死亡很有看法。
但是也不知道谁,醒来就哭着叫我名字,我们科室的前辈笑了我好久,刚刚我下楼还问我是不是去见上次那个女孩子。”
“我……你总不能说我的话没有道理吧?我的理论还是很有一套的,就是实践起来有点偏差。”
意识到我的形象被破坏,我只好无力的解释一番。
“嗯?我怎么记得你平时考核的实战成绩总是高于理论,是我记错了吗?”
他说着打开手机,把上次我炫耀的实战考核成绩截图点开。
“黎深!你真的很过分啊!”
我将点心重重地放在他的腿上,假装生气的起身走掉了。
他一边在身后跟着,一边笑着说:“是我记错了,不要生气嘛,等一下你想吃什么,我赔罪?好么?”
我听到他的语气一声声软和着,心里也喜滋滋的,便回过头去故作姿态的看着他说:“我气饱了,不想吃,哼!”
“嗯——那你陪我去吃点东西吧?你决定?”
说着他打开手机给我看了几家之前想要吃的菜,我见他态度实在是太好,便装作勉为其难的给他出出主意。
吃完饭后,他说有东西落在单位了,要去取一下,于是我在医院门口等着。
这时街上的路灯已经点亮了,晚风拂过林荫道,一时间脚下树影婆娑,有些衰败的较早的叶子也随着风簌簌落下。
我看着街边几辆随意摆放在树下的单车,那些落叶像去夜里滑落的星辰一般擦过车座,随即坠在树的根部。
这时黎深从医院诊室大楼的侧门下来,我看着他身后一排的银杏树,想到去年冬天也是和他在医院遇到。
当时,他带着我从诊室出来,走到这条路上时我看到这里是一排光秃秃的树杈,那时候临走前他告诉我,每年的秋天这里都是医院最漂亮的一行风景,我当时都在想,明年的风景还不一定和谁看呢?
“你看什么呢?”他走到我跟前笑看着我。
“去年你说你们医院的银杏树很好看,今年你陪我看看嘛?”
在我等到他肯定的答复后,他拿出了一个小玩偶。
“这是一个小患者送给我的,他今天出院。”
我不知道应该开心还是难过,总之他把那个玩偶放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只是抿着嘴没有说话。
睡前,黎深抱着我说了很多话,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只记得那么几句。
“小茉莉,在我们的工作中死亡和生命总是相伴而生的,以至于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的安危,但是我所能够做的就是站在你身后……
医院后面的樱花树很好看,明年春天也来陪我下班吧……”
梦里,我看见黎深扎着四条长生辫,手里是这个季节少有的茉莉。
他把花簪到我的鬓边,似乎对着我说了很多,我看着他很久,却一句也没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