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由于在Mafia的观念中,生与死的界限向来会较表世界模糊、暧|昧。
时隔两日,当中原中也再度见到给组织造成了一定损失的“异特科卧底”——坂口安吾时,他高高举起的拳头,终是以推搡一般的微弱力道,无声抵在了对方的胸口。
“随便说点什么,”中原中也骑跨在颓废躺尸的坂口安吾身上,沉声催促道,“辩解也好、嘲讽也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听看的。”
闻言,坂口安吾机械地转动眼珠,看向了钴蓝色眸子里,此时此刻唯沉静映着他一人的中原中也,嘶哑开口道:“即使……如今你我立场相异?”
见坂口安吾有了反应,中原中也莫名觉得心头一松,点头肯定道:“即使如今你我立场相异。”
“即使我辜负了……”坂口安吾丧然追问道,“‘旗会’大伙儿的信赖?”
“……”中原中也屏息思考了片刻,释然道,“嗯,即使你辜负了‘旗会’大伙儿的信赖。”
“即使……”坂口安吾鼻子发酸,双眼视野迅速晕花,他气息稍显不稳地接着问道,“即使我现在恨不得让太宰治……让那只害我不浅的混蛋‘草履虫’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哈!那可太巧了——”中原中也收回拳头,翻身跃下坂口安吾躺着的大床,他双手插兜站在床边,对扭头望过来的对方,挑眉哼笑道,“我也非常想叫那个阴险难缠的家伙,彻底滚出我的人生!”
“可目前仅是港口Mafia‘区区’干部候补的中也先生……”坂口安吾抬臂用满是褶皱的衣袖,胡乱抹去顺着他脸颊淌落的热泪,并拿胳膊虚虚护着自己早已破碎不堪的自尊心,闷声吐槽道,“根本没办法在干掉现下已是港口Mafia头领的太宰君之后,还能安然无恙罢。”
“喂喂喂~就算你是真的看不起我,想要打趣我,”中原中也被恢复吐槽欲的“友人”给逗得沉郁骤散,他提膝上脚,轻踹了对方的大腿两下,朗声笑骂道,“那也别讲这种一点也不客气的大实话啊,你个扭捏做作的‘教授眼镜’!”
“不是中也先生你允许我随便说的么?”坂口安吾一把握住中原中也没来得及收回的左脚脚踝,顺势在床上坐起身来,而后情绪重归低落地同对方说道,“我就要跟着Mimic,和织田先生一起离开这里了……”
“嗯,这事我知道,太宰刚才在楼下说会安排你们于明天傍晚,随那位兰堂老哥一道,乘坐专机飞往纽约,”中原中也抽回左脚,说明来意道,“所以我上楼是为了见你‘最后一面’——在你动身出发前。”
“中也先生!关于武器仓库因密令外泄被Mimic抢掠,牵扯到尾崎大人一事,我……”坂口安吾心怀愧疚与不舍地盯着中原中也五指并拢,扬腕打出的噤声手势,他抿紧嘴唇,苦涩颔首,遵照对方的指示,不再言语了。
“前日,当我在邮轮上见到你、织田,还有大姐的亲信部下‘藤村山明’,全都站在异特科那一侧时,我便猜到她这次是被人做局了,但此事涉及组织私隐,你我就不要多聊了,”中原中也垂下手,换了个话题同坂口安吾交谈,“很久以前,我就想问了——为什么你叫太宰用的是‘太宰君’,而唤我用的却是‘中也先生’?难道比起太宰,你更畏惧我?”
旁人也就算了,在坂口安吾的真实身份尚未暴|露前,中原中也其实一直都很在意这位能被他划入“友人”之列的工作搭档,在与自己来往时,所表现出来的“疏离感”。
原先,中原中也以为那只是“教授眼镜”待人独有的正经死板,时刻谨记着港口Mafia严苛明确的上下级关系。
然而时至今日,再回头细想这段真情假意交织的短暂过往,中原中也便免不了要对坂口安吾这个兴许在他们二人初遇之前,就已掌握港口Mafia重力使相关异能情报的“潜入搜查官”,萌生出几分晦暗的猜疑——
相识以来,莫非安吾你从未放下对我,以及我体内高危能量的戒备?
莫非你一直畏惧着……
虽拥有人类的皮囊,但在失去意识、力量暴走后,本质上与凶狞魔怪、与残暴恶兽几乎无异的——
我吗?
中原中也忽觉喉头哽塞,呼吸不畅,他心情烦躁地伸手将颈间那条仿佛今日偏要在舒适度上,跟自己作对似的黑色皮制Choker,给扯松了一些。
同时暗自懊悔不应当选在告别之际,去深究一位临行者对他本人的真实看法。
因为这一行为,确实有违他中原中也素来讲究的“体面”。
“不是的!我、我……”坂口安吾神情激动,耳朵微烫,声音却愈发微弱地解释道,“我只是打从心底里更钦佩、更尊敬中也先生,故而下意识就……就那样称呼你了。”
“……”中原中也愣怔数秒,旋即领悟了坂口安吾的言外之意,是在暗指太宰治可能并不如自己得人心,他不觉欣喜,反而心生忐忑,遂面色阴沉地悄声警告道,“刚刚的回答,我会当作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曾听见过。”
“你作为一名奉命执行潜入搜查任务的官方特工,”中原中也不大自在地移开视线,伸手摸蹭着自己的鼻尖,同坂口安吾划清界限道,“着实不应与我这等Mafia太过亲近。”
“既然你我缘分已尽,那今后便忘却旧时情谊,各自安好罢,”中原中也抬手压下帽檐,试图将此刻自己脸上的复杂神色遮掩一二,他挪步走到卧房门口,背对坂口安吾一路追过来的矛盾目光,脚下步子倏地一顿,不放心地同对方做了最后的交代,“兰堂老哥那边,我会提前跟他打声招呼,你孤身在外如遇困难,不妨学着圆滑点,暂时抛开彼此的身份立场,拜托他施以援手。”
坂口安吾以手抚胸,感受着胸腔内那强而有力的心跳,目送中原中也迈步走出了卧房。
“再会,”坂口安吾低垂眼帘,喃喃自语道,“中也先生……”
别墅一楼。
当中原中也返岗来寻港口Mafia精敏能干的现任Boss太宰治时,他发现织田作之助和Mimic的残存成员,皆在认真仔细地保养着他们的惯用枪|械,检查着弹|药余量,俨然一副即将出去大闹一场的凶狠架势。
见太宰治仍陷坐在会客区舒适的单人沙发里闭目养神,中原中也不动声色地移动了过去,他俯身凑近对方耳边,以手遮唇,小声探问道:“他们这是准备去干什么?”
太宰治闻声掀了掀眼皮,摆手示意中原中也别靠他这么近,不料却被对方牢牢扼住了手腕。
“你发烧了?”中原中也打量着太宰治隐隐透着些许不正常酡红的苍白脸色,再结合对方哪怕隔着手套和绷带,也隐瞒不了的偏高体温,他眉头紧锁,语气肯定道,“你发烧了。”
太宰治斜眸轻掠了中原中也一眼,冷漠甩手,挣开了对方的抓握,然后起身找到坐在窗前小桌旁,恰好组装完一把手|枪的织田作之助,开口嘱咐道:“计划有变,只将兄妹二人中的女孩儿带回来交给我就可以了,至于男孩儿么……”他略一思考,接道,“可以将之打晕后,送去横滨站西口附近的商业街,那边自会有人收留他。”
织田作之助秉承一贯原则,没有多问,只出声应了句“好”。
太宰治欣悦一笑,转头又同Mimic的领队说道:“纪德先生,尽管有些大材小用,但清理现场垃圾的工作,就承蒙Mimic的诸位英才不吝相助了。”
“您太客气了,太宰首领,”纪德眼中带笑,抚胸颔首道,“作为您真诚招待吾等的回馈,能在分别前,为您出面解决这点小麻烦,是吾等的荣幸。”
“晚些时候,织田作会带路领诸位前往我们当地的贫民窟,”太宰治朝纪德伸去了右手,噙笑道,“届时便要有劳您多多上心,护那对兄妹周全了。”
“好说,”纪德回握上太宰治的右手,许诺道,“您会得偿所愿的。”
正当中原中也琢磨太宰治不惜拖着病躯,又在暗中布什么局时,一旁织田作之助的突兀发问,登时拉走了他,还有在场其他人的全部注意力。
“太宰,你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指环是怎么回事?”织田作之助回忆道,“我记得游轮会谈那日……以及过去,你貌似从未戴过类似的配饰。”
“真敏锐啊~织田作,与这枚戒指有关的这件事,眼下尚未正式公开,不过我很愿意跟你分享哦——”太宰治一改先前的稳重形象,忽地双手捧脸,扭身羞赧道,“我结婚了。”
“和谁?”听闻好友的成家喜讯,织田作之助眸光熠熠,兴味道,“什么时候?”
“和先代头领的婚约者,”太宰治转回身,在人前不遗余力地巩固着自己的篡位人设,笑眼弯弯地透露细节道,“在先代头领不幸离世的次日,我们便在区役所完成婚姻登记,结为了夫妻。”
若非知晓森鸥外尚在人世,中原中也真会亲自动手,扯烂太宰治这张净说些不中听之言的臭嘴。
“噢~我懂了,”纪德根据以往见闻,猜测道,“您和那位女士的结合是无关感情的‘利益联姻’吧?”
“不,如果女方真是我所认识的那位‘大小姐’……”织田作之助看向抿笑收声的太宰治,展颜道,“那我就能理解你为何非要坐上组织的首领之位了。”
“恭喜你如愿以偿,太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