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微微躬身搀扶着身边的老者，晦暗灯色里他也朝着她们这个方向看过来，金框眼镜遮盖眼底所有幽深情绪。
他穿质地考究的西装，肩宽腿长，剪裁合体的衣物勾勒出高大的身形，散发无形的凌厉和威压感，哪怕是躬身的状态也没有减少半分。
姜渝随着大家一起站起来，注视两人从楼梯走下来。
老爷子精神矍铄，穿一身中式套装，鼻梁上架一副老花镜，摆摆手，吩咐开饭。
今天人到的不齐，二姑一家都在国外赶不回来，陆沉山和许文华也因事未至，众人按以往惯常的座次入座。
久不见姜渝，老爷子笑着开口，让她坐在自己下首，余下众人视线不着痕迹交换一圈，姜渝大大方方的过去了，而陆昀声只能在桌尾挨着表妹坐，一时间看姜渝的眼神有些微妙。
姜渝落座，抬眼与对面坐着的陆栖迟相对。
说起来，姜陆两家关系亲近，姜渝与陆栖迟小时候的交往要多些，但陆栖迟大她六岁，再大些，各自有不同的生活轨迹，比如她上初中时，他上高中，而等她升入同一所高中，他又去东城上大学了。
这些年他在国外上了研究生，又在陆氏集团海外事业部历练两年，也就是今年全面接手集团后，在北城的时间才多了些。
而姜渝今年恰好在外拍戏，回北城的时间寥寥。
越长大有交集的地方越少，这会也只剩下了成年人之间的社交礼貌。
姜渝微微笑着与他打招呼，粉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四哥。”
陆栖迟看着她：“最近学校没课？”
姜渝意外他主动与她交谈，“大四了课比较少。”
“那准备继续拍戏？”
“......嗯，后天进组。”
陆栖迟点头，未置一词。
老爷子旁边观望着，这会哼笑一声，“小鱼还是陪我这个老头子聊天吧，老四这脾气也不知随了谁，如此严肃冷淡。”
陆家孙辈中陆栖迟行四，家里人都以辈分相称。
姜渝觑一眼陆栖迟平淡的神色，笑一笑，将话题转移开，陪着老爷子聊起了历史。
这也是陆老爷子喜欢姜渝的原因之一，年纪小，家里娇养，但不浮躁，枯燥无味的历史也从中品出趣味来，时常能与老爷子交流一二。
这时候，也只有陆栖迟能在两人中间游刃有余，偶尔做出总结，又或者是抛出一些问题，谈话从没有冷场的时候。
很快菜便上了上来，陆家家训进食不言，但姜渝在这显然是个例外，她一边吃饭，一边和老爷子有问有答，偶尔有娇俏的笑声传过去，整个饭厅都热闹几分。
“你和昀声，相处的可还好？”
话题告一段落，陆老爷子笑眯眯问起这个事儿，余光瞥见右边下首陆栖迟喝汤的动作一顿，虽很快便恢复，还是被他瞧了个正着。
“挺好的爷爷。”
不甚热络的样子，“要是那小子对你不好，尽管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陆栖迟这辈，女儿少，只有大姑和小姑家各有一个女儿，但外孙终归是外孙，和老爷子相处的时间不多，姜渝性子活泼，颇合老爷子的眼缘，关系好的连陆昀声也比不上。
姜渝盛一碗汤递到陆老爷子右手旁，笑一笑并没说话。
陆栖迟目光在姜渝收回的手上一落，刚才她放下汤碗的时候，拈了一下指腹。
有些微红。
他将碟中那一箸菜品吃尽，又喝一口水漱口，拿起餐巾掖了掖嘴角，随后偏头往陆老爷子的方向，“爷爷，晚上还得回公司处理点事儿，我就先走了。”
陆老爷子点点头。
陆栖迟顺势将用过的餐具恢复原位，就势站起身，“大家慢用，我这边还有点事，就不多陪了。”
大姑忙说：“栖迟事忙，我们都理解，家宴也快要结束了，你去忙你的就行。”
事实上，整个陆家除了老爷子，也没人敢对这位表达不满。
陆栖迟颔首，扣上外套的扣子，离席之前又将椅子推了回去。
姜渝往对面看一眼，除了减少的餐食，其余就跟从来没人使用过一样，连筷子都工工整整摆放在筷托之上。
下意识往门口看过去，只有男人大衣衣袂，在空中静默划过的暗影。
饭局结束，时间接近九点，老爷子惯常休息的早，已经上楼。众人便预备着散了，姜渝去洗手间补妆，遇到别墅女佣。
“姜小姐，这是一管烫伤膏，如果需要您可以在伤口处消毒之后使用。”
姜渝挑眉，问谁吩咐的？刚刚她看过，指腹那已经不疼，也没起泡什么的，其实用不着药膏。
那女佣答一句少爷。
姜渝理所当然以为是陆昀声，接过药膏，说了句谢谢，心想陆昀声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细心了？
等她回到客厅，人已经散的差不多，大姑一家已经离开，陆昀声在沙发上玩游戏，小表妹坐在一旁观看。
小姑在催着小姑娘走，小姑娘撒娇说再等一会，看六哥把这局游戏玩完，小姑见姜渝出来，便没再说话。
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按照天气预报一会可能还有暴雨，况且刚才秦书颐已经打了电话，询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姜渝过去拿了自己的包，将药膏放进去，转头跟他们告别。
陆昀声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来，“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开车回去，妈妈还在家等我。”
游戏正到关键处，陆昀声说那行，路上注意安全，反正他送，也就是开着自己的车跟在她车后面，都一样的。
院子里，车已经都开走的差不多，姜渝上车，系安全带时往外瞥一眼，另一辆大G已经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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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已经上午十点，姜渝在床头柜上摸索一阵，找到窗帘遥控摁下，遮光窗帘缓缓打开光线投进来，她在床上睁眼放空。
五分钟后，捞过手机，微信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新消息提示，她只挑拣着有几个重要的回复，其余的没管。
慢吞吞洗漱好，穿着睡衣下了楼，秦书颐正在客厅看杂志，“囡囡醒了？”
“妈咪早。”姜渝环视一圈，走去冰箱拿一瓶冰水，“今天不是周六吗？爸爸不在？”
走过去秦书颐对面坐下，将喝了两口的水放在茶几上。
“出去应酬去了。”
秦书颐顺手将杂志放下，又皱眉有些责备的语“”气，“你这孩子，说了多少次了，别空腹喝冰水，你就是不听。”
“哎呀没事儿。”
姜渝撒娇，走过去伸手轻轻将秦书颐微皱的眉头抚平，“有皱纹就不美丽啦秦女士。”
秦书颐被哄得没脾气，“我叫刘妈去给你热早饭？”
姜渝在她旁边坐下，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说这会不想吃，等一会吃午饭吧。
“昨天和昀声在陆家怎么样？”
“就那样吧，昨天陆栖迟在，哪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不相干的？”
秦书颐有些疑惑：“我怎么觉得，你和昀声的相处模式，跟你和闻渊的相处模式，没有任何不同？”
姜渝偏头，认真想了想，问有吗？
“当然有，你和昀声没有一点热恋中的感觉。当年妈妈和爸爸恋爱的时候，一段时间都不想分开，天天都想和对方待在一起。”
热恋中的男女，一个对视眼神都要拉丝，一次肢体接触脸颊都要红温的，哪像姜渝每次和陆昀声待在一起，完全没有那种氛围感。
姜渝无语：“妈，我和陆昀声认识二十几年了，能有你和我爸那样的反应才奇了怪了，他什么样我没见过啊？”
秦书颐和自己这个头脑大条的闺女完全沟通不下去 ，自认为和她爸感情恩爱，对于女儿应当有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的，但现在估计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女儿对于感情，不像是开窍的样子。
当初姜渝不声不响就和陆昀声谈起了恋爱，起初她以为孩子青梅竹马感情升温才想更近一步，但后面她看见几次，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前些天你许阿姨还找我，说是要商量你和昀声订婚的事儿，我啊给推了，明年你就要毕业了，再说这事儿不迟。”
“谢谢妈咪，我下半年要拍戏，也没空，这事往后拖拖吧。”
秦书颐也是这个意思，女孩子先发展事业，虽然她们家没有指望着姜渝能闯出多大一方天地来，但既然演戏是姜渝喜欢的事情，大家都很支持，况且......
姜渝对感情一点儿都没开窍，没必要过早踏入婚姻。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下午让孔叔再专门去买点你爱吃的糕点。”
她明天上午的飞机，出发东城拍戏，在剧组一待估计就是一两个月，秦书颐难免要操心些。
姜渝说都不用担心，“秦女士，你女儿我马上就要22岁了，不是三岁上幼稚园的时候啦。”
秦书颐说：“不管你多大，在爸爸妈妈眼里你都是需要我们呵护的小孩子。”
她当年生姜渝的时候的出了意外，丧失了再生育的能力，这么些年，她和老姜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姜渝这一个独女。
“爱你妈咪。”
下午和秦书颐一起去逛了街，买了一些超季成衣，便等到晚上姜同初应酬回来，一家人一起吃饭。
与刻板印象的商人不同，姜同初面相并不凌厉，举手投足之间儒雅温和，他甫一到家，便进了厨房帮秦书颐做菜，秦书颐爱折腾美食，姜同初这么多年，只要有空，便会挽起袖子陪着一起。
“囡囡，爸爸刚才忘记说了，你去爸爸的包里，将两个盒子拿出来，给你和妈妈的礼物。”
姜渝在沙发上躺着看电视，面前茶几上摆满了各种零食和糕点，闻言说一句好，将电视暂停，起身汲着拖鞋去玄关处，拿了姜同初的包。
是两条项链，一条玫瑰金，一条白金，吊坠都是相同的，荷花花瓣形状的彩钻，上面是绿色，下面是粉色。
姜同初洗了手，给娘俩亲手戴上，秦书颐很是喜欢，“这不是前段时间的新款？”还没在国内发售呢。
姜同初看着秦书颐，云淡风轻的解释：“专门让助理去巴黎买的，前段时间你不是说喜欢，但是又没时间飞过去。”
“老姜同志表现很好。”
姜渝对父母间黏腻的相处模式见怪不怪，也凑过去撒娇，“谢谢爸爸。”
第二天一早，姜渝出发机场。临走前从包里翻出证件，那支红色包装的烫伤膏在她视线出现一秒，鬼使神差的，她将药膏和证件一起放到了随身带的包里。
万一拍戏时受伤，能用到呢？
以前也不是没有在剧组被烫伤的经历。
和助理崔灿在机场会和。
“小鱼，在这儿。”崔灿拉着行李朝她招手。
姜渝推着箱子走过去。
崔灿代办值机手续，两人落座已经是半小时之后。
出行费用公司都报销，但姜渝咖位不够，报销标准是经济舱，姜渝从来不委屈自己，什么都要用最好的，于渝出行都是自费公务舱或者商务舱，连带着工作人员一起也能享受相同的待遇。
陆陆续续有乘客进来，姜渝旁边座位始终没人，她回了陆昀声的消息后关掉手机，找出眼罩和耳塞戴好，预备补眠。
临近最后登机时间，机舱安静下来，空姐在进行安全提示，姜渝几乎要睡着。
空姐甜美嗓音响起：“陆先生，您的座位在这边。”
“谢谢。”
与此同时，姜渝鼻尖涌入一股熟悉浅淡的味道。
身旁的座椅，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