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除了长风无人可到的峭壁深处,石缝里只有月光才能照到的一片罅隙。我在此处诞生,在此处生长,听了数十年的雨打石壁,也淋了数十年的皎皎流光,终于!在今天!我,生出灵识了!
作为一株不凡的仙草,这并不是我笫一次生出灵识,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我的灵识又苏醒了。
世间一切讲究阴阳相生,凡人因此有“百毒七步之内必有解药”的说法,我便是阴阳相调的产物。只是与寻常药草不同,我是圣药,生长条件也极为苛刻,需以血肉滋养,扎根白骨之上,往往伴乱世相生。
救人只是我最普通的效用。我真正的能力是吸收杀伐之气和天地灵气而化为仙草灵息,这才是凡人消受不起的真正用途。非修仙者无灵脉,不能将看不见的“气息”化为己用,也就无从得知我乃仙草圣药。
但除了凡人与修仙之人,真正受我恩泽分我灵息的是滋长了我的白骨们。因我的习性,出世大多生于古战场深处,乱解凶戾杀伐之气的同时也消解了战场中冤魂的血气怨念。灵气修炼不足的我没有灵识无法化形,也控制不了气息外泄。仙草气息对无处可归的游魂来说大补,活死人肉白骨莫不如是,魂魄完整者可凭此威能生血肉返人间。
尽管我勤勤恳恳的修炼,吸收灵气,奈何分我成果的人太多,效率极低。
作为沟通阴阳的仙草有气运庇佑不被摧折,可终于救活了所有人无人分我灵息之后又往往已是太平盛世,杀伐之气寡淡,即便生出了灵识也只能停留此世数十载后再沉眠,待下次出世。
回想本仙草几次出世,修行之路举步维艰。
这次就不一样了,我居然长在荒无人烟寸草不生的山中罅隙,周遭只有山石与扎根的一具白骨。白骨多年受我气息而不生血肉,想来是与战场中的冤魂不同,要么魂飞魄散,要么不困于此处已入轮回,此乃天助我也。我自觉此次无人分我气息我生灵识速度也快了许多,看来化形也指日可待。
于是我更努力的吸收灵气。
有时我会想,我长于此地实在是一件怪事,我为调和杀伐之气而生,即便我拥有灵识时已并无杀伐之气,那之前也该有,否则我无以生长。可此地上通天下无崖,没有尸山血海,没有白骨累累,这很怪异,好像……我只靠着面前这仁兄一人的血肉就诞生了似的。
好惊悚的事情。一人背千万血债,葬累累尸骸,承无尽杀伐,听起来就像罗刹杀神临人间一样。然而现在这位仁兄魂飞魄散,血肉被用来养我这株花,尸骨被遗忘在这个角落,实在凄凉。
我叹气。兄台,起码在我化形离开前你还有株如此美丽的花相伴,之后就什么都没得了,不过看在你魂飞魄散不分我灵息的基础上,我化形后会给你敛个尸骨的。
悲惨的是努力的我先迎来的不是化形,而是一个清晨白骨开口的声音。
他语气悠然仿佛刚醒:“这是冥间?也太寒酸了。”
全是石头的地方当然寒酸,但这里胜在还有一株明艳的我。然而我现在没空欣赏自己的明艳,而是气急败坏地在暗骂这个声音的出现。
兄台,原来你没死透啊!
我终于明白自己吸收的灵气又缺斤少两了……不是我不够努力,而是有的人太努力了,很难想象这是片残缺到连我都感知不到的魂魄,更令我讶异的是他残缺到如此地步还能吸收我的灵息滋补已身,充实魂魄。
大概他生前真的是个煞星,生造杀孽,因果深重。死后多年杀伐之气被我淡去后魂魄不全也不甘心轮回转世,所以更努力地吸收灵息,最后终于完成了还阳第一步——吃定我。这份精神很可贵,不用我的灵气灵息更有助于我欣赏它,然而此刻木已成舟,他塑魂了我也收不回自己的灵息了。
真应该早化形。我默默地想着,没注意到魂魄附身白骨的这位已经开始打量自己骨上长的这朵花。
我虽是仙草却形似牡丹般娇艳,花形自花蕊血红向花瓣边缘而去,勾出圈白边,整株花长得妖魅般风流而不祥,生在白骨上又不沾埃土,不像圣药像花妖。
他伸出白骨的手瞅了几眼,又活动了关节,这副诡异的情景足以让一个死而复生的普通人吓昏过去,而他似乎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是具白骨的事实。伸手就要去拽我,我气急:“兄台,你可真不地道。”
“谁在说话?”这人心态相当之稳定,死而复生不讶异,身无血肉不心惊,眼下空旷的石洞里冷不丁出现一个声音也没吓到他。
“我,你的救命仙草,劳烦把你的指骨从我的花瓣上拿下去。”
“哎?你这朵花真不一般,还会说话?”他打量着我,奇道。
“彼此彼此,兄台,你自己跟白骨成精似的,你最不一般。”我舒展了一下被他压到的花瓣,嘲讽他。
“那还是你最不一般。”他的骷髅头上露出了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要多诡异有多诡异,笑的我一朵花都背后发凉。
“你不是说你是我的救命仙草吗?”
“那仙草大人一定能解释是怎么救了我的命,我又是怎样成精的吧?”
……这人生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变成骷髅了说话也不忘了带笑?用魂魄传音真是屈材了,他这尾音跟钩子似的轻佻,想必生前肯定有副好嗓子,说起话来迷死人不偿命那种。然而仁兄并没有适应自己骷髅的新身份,一副骨架这个表情,加上这虚无缥缈的声音……反响实在一言难尽。
“你闭嘴,另外不许笑。”我忍无可忍。
“哦,那你答应告诉我?”
“闭嘴,我说。”
我真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仙草,灵识未开就开始救人,救了人还要负责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