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哦……你是说你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草,是你的气息致使我还魂于自己的遗骸,而且接下来还能让我生出血肉,得以重生。”

    “对。”

    “但你有自己的灵智,救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你觉得有什么好处?”

    “我吗?”他顿了顿,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我现在身无分文,数十年过去想必俗世身份也已成空妄,这里只有一具骨架……莫非仙草大人见我生得一身美人骨,也想一睹我生前容颜风彩?”

    “你对自己真有信心……我要有你这种信心想来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我对这个人无奈至极。论起来我对他的了解是比他对我的了解多的,虽然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绝世容颜,但我知道他必有罗刹杀星之命格,曾造就万古杀伐之血债,而他对我的了解都只是我的一面之词,可在我们言语的交锋中,他却并没有因为这种无知而落入下风。

    也许是因为我是仙草,从未入世,也并不了解凡人交谈的首尾。但以我看来,他无论言辞还是话语中流露之意,都并不像一个嗜杀之人。

    “你还记得多少生前之事?”我问道。这具没正形的骷髅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竟然流露出一种类似黯然的神态。残魂被我的气息重塑后,失落的魂魄带走的记忆自然也回不来。我不知道他记得多少,但余下的记忆竟也令这人如此伤神吗?

    “皆已忘却。”他轻轻摇头,骨架随着他的动作嘎吱作响。我们交谈这两天骨架已开始生皮肉,他一动作看着摇摇晃晃的,我赶紧打住他的话头:“别动啊,仔细你的血肉,这可都是我的灵气滋养的!”

    他听话地停下动作。

    “忘了就忘了吧,我觉得你生前未必过得好。”我提点他“还阳了是新的一世,你吸了我这么多灵息,必得给我珍稀着。”

    “是。”他似乎又想点头,但生生忍住了动作。“但仙草大人,你还没告诉我,你何故救我呢?这是再造之大恩,总不能让我不清不白的受了吧?难不成真是觊觎我的美貌?”

    你一具白骨有什么好觊觎的……我在心里再次感叹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颜之人。不过这个原因事关我生长的机缘与他生前身世,若他还记得,想来自己也能琢磨出一些,眼下他已尽数忘却,我不想告知他徒生因缘。况且我其实从未想过救人,只是一天不化形就身不由己……

    “呃,因为你对我有恩。”我思考了一下,果断决定半真半假地糊弄他“你看虽然我是仙草,但终究未能超脱草木,草木生长必需有供给之物。然而此地无土无水,我能至今日全仰仗你这血肉滋养啊!”

    “我虽是草木,却也知自己生长艰难,受你恩泽,于是开化灵识后修练也不忘反哺恩公,时日一久,岂不就报恩了?”

    (哈哈,莫须有之恩。其实我是因为不能化形控制气息来着,等我一化形马上跑路,不管你血肉重塑至如何……)

    “哦,那这样说来……”他略一沉吟,我以为他也要感谢我了,没想到他骄傲道“那我生前必定不凡啊!死后血肉竟能滋生如此大威能之仙草!不愧是我!”

    不愧是你……我心中冷笑,的确不凡,但却不是好的不凡。然而无论此人曾经何种能耐,现在只是个靠我复生的白骨精罢了。

    但他这一番话说的着实微妙,点到了我隐瞒的实质。我有些想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然而他不动声色的本事实在天衣无缝,我只能听见他自豪的语气,他也没有进一步试探我的意思。

    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开始了努力的日子。我努力修炼,他努力重塑血肉……其实并不努力,此人毕竟只需要剽窃我的修炼成果,自己其实并不干什么,补魂已然完成,他每天就只有骚扰我这一件事可干。

    作为一株没见识的仙草,我连灵智都没生多长时间,所见除了曾经的各种战场的血流成河,就是这个是寸草不生的石洞。石洞处于悬崖罅隙之中,平时连飞鸟都甚少经过,白日难见阳光,唯有夜间有时会透进一缕月色。

    我实在想不出比这更无聊的去处,比这更无趣的日子。

    可白骨精就不一样了。他约莫以前就是个会找乐的性子,这样没滋没味的处境似乎也能让他十分快活。血肉没长好前不能乱动,他便寻找话头与我闲聊,照理说他记忆全失,我灵智初开,便是凑到一起也应无话可说,但事实全然相反。

    “仙草大人?做什么呢?”

    “……修炼,不然呢?”

    “哎,你们仙草怎么修练啊?吸收天地灵气?”

    “你不也跟白骨精似的,你如何做的我就如何呗。”

    “啊,那岂不是很轻松?什么都不用做。”

    莫气,莫气。我告诫自己。他当然轻松!因为他吸收的是我的灵息!

    “……你别打扰我修练。”

    “我最后问一句,就一句”他摇着刚长出轮廓的手“那仙草大人你修炼这么久,怎么看起来没什么成效呢,我这血肉都要长成了。”

    怎么看起来没什么成效呢……

    看起来没什么成效呢……

    没什么成效呢……

    “你给我滚!!!”

    诸如此类的对话,还有很多,多到此白骨精成功发现了挑逗我的最佳套路并乐此不疲,多到他甚至最后问我:“仙草大人,你真是草木而不是魂魄附身草木之上吗?俗语常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你身为草木,感情明明很充沛啊。”

    这个问题,我是能回答的。

    世间万物有灵,想成仙却难,因为有三样东西不可或缺:机缘,灵气,以及道。

    首先,机缘千古难求,寻常生灵连机会也少有,尤其是没开灵智的草木。

    其次,灵气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灵气生于天地间,维持天地平衡,时日一久便成浊气,重经万物循环才能变回灵气。现在天地经乱世后仅数十年,灵气稀薄,若非我是对灵气感知格外敏锐的仙草,怕是也难修炼。

    最后,是道。每个能成仙的人都必须有自己的道,就像凡人也有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也许是天下为公,也许是大道无情,也许是苍生有灵,他们必须有一条通天的道。

    对于草木,哪怕是仙草,前两者都至关重要,而后者则更为约束人。因为草木无情,道也就格外简单。

    这种无情并非是无情道的七情六欲尽数断绝,而是一种感知的漠然。喜怒哀乐,我只有前两种。我会有喜,能因此快乐游戏;我也有怒,会因不满发泄。但我不明白爱欲,憎恶,哀痛……我终生无缘凡人八苦,我只会隔岸观火,行事从心所欲,然后修炼,成仙。

    然而此刻我只是望着他,话在嘴里过了几遭,最后只说:“那可能写俗语的人不是很了解草木吧,也不是人人都有你这种经历的。”

    虽然白骨精总让我气结,但有他的日子还算有趣,因此我不太想说自己确实挺无情的,想想他复生先是记忆全失,醒来又只能与我这朵花日益相伴,花虽美,但其实也是个无情无义的。这人生前命就不好,重来一世也未变好,着实有些凄惨。

    “那你要努力化形啊,仙草大人。”

    我敏锐地感觉他还有话要说。

    “你再不努力我血肉就长好了,到时候我先你一步去人间大举宣扬你们草木的内心世界,岂不就是天下第一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吗?”

    “我就说我认识朵花,长得虽美,化形后却面若罗刹,杀气侧漏,吓得我落荒而逃。”

    “你有够无耻啊,”我深觉刚才怜悯他很不该“我努没努力你不知道?有本事把刚才长上的舌头割下来还给我啊?”

    “你看,可不是杀气侧漏?你杀气这么重,化形后可不就会面若罗刹?”他一脸苦口婆心“堂堂仙草,怎可如此津津计较……”

    “我告诉你白骨精,我化形后不会放过你的,你且等着。”

    “哎,要不你还是放过我吧,我长得貌美,你对我穷追猛打是不会有结果的……”

    我把花盘转过去不再看他,却听到他的笑声。山洞中声有回响,因此他只轻笑一声,却回荡不绝。他的血肉长得七七八八,声音已经格外真切。

    他音色如流水潺潺,高山冰雪,冷却清冽。他语调总带着轻佻,更为其言语添了抹亮色,使之不过分冷硬,这似乎是浑然天成的悦耳,我却明白不然。血肉未长好时他音调嘶哑,却已经无意识地调节说话时的语气和尾音。这里只有我们二人,我觉得他其实没必要这么做,那可能就是他生前的习惯。

    只是,什么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养成这种习惯呢?如此细微,如此怪异,如此习以为常,他甚至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唉。我心里叹息。人非草木,这话在我听来其实是可怜的。无情不好,多情便好吗?好比我身后那个人,他与我同样沐浴在一片月光中,我是真的无虑,而那个目光与我相触便露出笑意的人,他的无忧只能建立在一无所知的基础上。

    前尘逝水,早悟兰因。只是不知道他死时明白这个道理了吗?还阳后会因此有执念吗?他会想死吗?像许多被我还阳后无法接受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尸骨一样,万念俱灰地视我如洪水猛兽,躲到离我更远的地方去自杀吗?

    其实我有点好奇他长出血肉的样子了,所以不希望他也那样躲我那么远,死的过于早。毕竟是自己养的白骨精,但愿他别浪费了我的灵息,真如他自恋那般美貌吧。

    那样的话……我可以勉强算他欠我的灵息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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