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人间其实并没有什么认知。所以也不太清楚凡人的审美标准。
白骨精现在已经不能叫白骨精了,毕竟他几天前就已经完全长好了。
他的确长得确实……令我有些惊羡。这样看来,凡人爱美不是没道理的,起码一副美丽的外貌愉心愉情。
现下他正撑着头打瞌睡,一头青丝懒散的铺在青石上,桃花眼半阖着,只能看见睫毛微颤。我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他眉梢有颗小小的朱砂痣,为其人平添风流。
自从要化形后我就从他骨中脱落下来了,这人血肉自然也恢复好了。我观他神态,虽然记忆全失,却完全不郁闷,并没有要寻死的意思。只是偶尔他望着下方悬崖,神色会有些怅惘。
待在我身边无需饮食也能健康长寿。因此他也就这么待着等我化形。
“你化形后有什么打算?”他有一次忍不住来问我。
“我想去凡间看看。”我略一思量,答道。
“为何?我不是很懂修仙,但我以为仙人都是避世山野的。”
“你说的也没错,”我摇了摇花瓣“但不够精准。仙人大多避世是因为人世灵气混浊,最重要的是,易沾染因果。”
“除了一种道,天下为己任,以人间气运因果为修行的是众生道。但这样的人最后往往被天下拖累,死于社稷,修仙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关乎天下的手段。”
“一般修仙者,尤其是像我这样的草木化形,最应避讳的就是因果。”
“那你为什么还要……”他真切的疑惑了。
“为什么要去吗?”我忍不住笑了“你没复生那些年我过的都是清修的日子,实在是无趣极了。要让我再回到那样无趣的日子里,我是万万不愿意的。”
“你让我有点好奇,想来你出生那个人间一样有趣吧。只不过是晚飞升几年,仙草修行本就比常人更快,我自然要找点快活。”
“至于因果什么的……我又不管凡人生死,不插手便不沾染因果。凡人有怜悯之心,此事或许艰难,但我一草木,纵斥我无情无义又如何呢?”
他听了我这番话不知怎的,耳根却泛红了。我奇怪地打量他两眼,这话也并无不妥之处啊,他为何这般反应?
(前)白骨精似乎犹豫不决了半天,我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见,结果他只是挤出一句:
“所以你是因为我才向往人间的?”
向往这个词似乎也不至于,但大意如此。我坦然道:“是啊。……不过你这是什么反应?”
“没事。”他拿手给自己扇扇风“我只是,似乎以前生活的地方大家都喜欢注重遣词造句,繁文缛节……并没有像你这样直来直往的言辞,故而有些不习惯……”
我是朵花时他都偶尔不习惯,化形以后便更不习惯了。
虽然我欣赏他的美貌,但都无意强求自己也生得漂亮,毕竟我只是株仙草,至多美成一朵花。
但当我化形成功后,他的反应却十分复杂。
“唔,怎么样?”我抬头望着他。
“啧,”他眼里神色莫名“好样貌。”
我幻出一面水镜自观。镜中人有一头浅褐色头发,鬓两边垂下的碎发束以两颗红琉璃珠。里裳也是艳红的,外裳却洁白如雪,这两种颜色与我花瓣类同,果真是漂亮的。若说白骨精是美的雌雄难辩,气质也冷艳风流,我却是个十分分明的男子模样。
“但是……和我想得不像。”他轻捻我一缕发丝,笑了笑“也许是你花形妖艳,我以为你人形会有几分像我呢,谁知……”
他点了点水镜:“眉清目秀,这双眼真是明澈如幼兽。哎,单看你这外貌,还真是天真又不谙世事,纯净有如画外仙啊。”
“而且你居然是男子,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女子来着……”这话说到最后,他竟莫名有些委屈。
我无言转身:“你知我是草木,就应该明白我化形前并无男女之分。”
“那你为何化形成男子了?”
“不知。也许是因为你血肉的缘故。”
“罪过罪过……”
我不想同他争论这个问题。转而问他:“你有什么打算?我将离开此处,可以将你带离。若你心有执念,亦可回尘世一寻。”
“哈,好啊。”他点点头“我没什么打算,你要是愿意的话,便让我陪你同行吧。你行走红尘,有一引路人总是好的。至于前尘……”他低笑了一声“前尘已定,我已忘却,也与我无关了。”
我低头望着崖边的万丈深渊,心里都并不因此惶恐,修炼多年,只为今朝。我向他伸出手,他怔了一下,抬手握住。
这是我第一次以人的姿态接触另一个人的皮肉。他倒真像白骨成精,手指纤细,骨节均称,入手微凉。但他又真有人气,我们肌肤相触之外微微发热,他的冷反而衬得我们执手更暖。
我空化人形,并没有理解人到底如何。于是我仿他而有了呼吸,规了神态,行走于世。今日我又因他明了,人身有冷暖,而心易然。
驭术飞行我练了几次就觉得可以带人了。离开此地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因此虽然他对我的术法表示了强烈的不信任,最终也只好无可奈何的坐上了我幻化出的叶片。
风很大,吹的我几乎站不住。说是要入世,那必须找一个有人烟的地方,可那座山实在是太过荒凉,方圆十几里内都没有看到人家。好容易看到了繁华景象,我心中也难掩激动。
事实证明,驭术的时候人心的平稳还是很重要的。
和我动荡的心情一样的,还有我们两个站的这片叶片。
“诶诶……”他拼命抬手拉住我“我早说了咱们可以再练个把月的……”
风声从我们耳边呼啸而过。他的声音也被吹散了。
叶片完全消失的时刻,我们跌入了下方的水潭。
落汤鸡一样的狼狈。这就是我入世的初体验像是某种预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