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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雨从中午时分就开始下个不停。整个天空都被翻滚着的沉重乌云遮蔽,偶尔有闪电在云层后掠过一丝亮色,随之而来的就是更沉闷的隆隆雷声。红墓市像被扣上了一个湿漉漉的罩子,空气里都是水气和泥土的腥气。在平日里兢兢业业复原城市的各种机械此刻大部分都无助地伫立在雨中,在麻布一样的雨帘背后透出模糊的侧影。

    维吉尔推开旅馆的门,风铃发出一阵尖锐的响声,惊醒了柜台后昏昏欲睡的招待,她用麻木的眼神梭巡过维吉尔湿漉漉的行李箱和沉重的帆布黑伞,直到他走到招待面前,女性才把视线落在他脸上。而维吉尔只是刚掏出几张正好够一间单间当晚费用的散钞,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将一只挂着号牌的小钥匙丢到了柜台上。

    “上楼左转最里面。”她有气无力地说道,又把头低回去了。

    房间里和外面一样昏暗,潮湿陈旧的气味在低矮的天花板和四翘的木地板间横冲直撞,窗边的墙皮开裂着,在暴雨的敲打中簌簌地往地上掉。维吉尔弯着腰走进去,伸手旋开灯的开关,昏黄的光线顷刻充盈了整个房间。

    他坐在床边,除去潮湿的外套和鞋袜,将它们用魔力迅速地烘干。赤脚踮在地上让他感到一阵战栗,寒意从他的脚尖迅速地窜向四肢。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一点恼火,魔力构成的青黑色长风衣几乎就要出现在他的衬衫外面,但最后他还是翻出矮柜里放着的、早没了外包装的一次性拖鞋,趿拉着走向门口的衣柜。他将自己身上的织物都剥了个干净,又迅速地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睡衣裹上了。

    做完所有这一切后,他钻进被子里,拿出行李箱里的手机。屏幕感应到他轻轻的触碰而亮起来,在维吉尔刚要唤出密码解锁前,面容锁就先一步识别出主人的样貌,迅速地解锁了手机。

    维吉尔愣一下,页面上已经正是他先前看到一半的小说。他退出界面换到短信栏,把手机放在膝盖上,用两个指头给尼禄发信息:我已到了旅馆,很好。

    尼禄的回复也一如既往地迅速。他叮嘱维吉尔需要什么务必说出来,最后还发了一个“:)”。

    维吉尔横过手机,盯着这表情看了一会,又切回自己刚刚看到一半的电子书。

    雨敲打着窗沿上罩着的防水塑料布,不住地发出哗哗的响声,夹杂着有雨滴砸向窗户的噼啪声,让维吉尔没多一会就有点昏昏欲睡了。

    他没睡过这么小、这么低矮的房间,但这种感觉尚且还不错。他锁上手机,终于感觉到一点困意找上他。阎魔刀在他身体里安静地蛰伏着,似乎也被这阵倦意袭扰了。他有点迷迷糊糊地想,等他把自己的旧宅修好后,他一定要把自己的房间改得小小的,要比小时候自己和但丁一起住的那个房间小得多得多……

    他在床上躺平,陷进不太安稳的睡梦中。

    维吉尔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天空彻底放晴,一片云朵都没有。窗外的塑料布上还积着雨水,和积年的泥沙混合在一起,啪嗒啪嗒地落下来。他向外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打开窗户,短信提示音就叮叮地响起来了。他看一眼,是尼禄发来的午餐照片,姬莉叶和两个小孩子在照片里冲着他笑,妮可在照片的角落里用力地捣鹰嘴豆泥。他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回复,犹豫了一会,他敲出尼禄昨晚发给他的“:)”。

    那孩子也迅速地回给他一个早上好,后面连着一大串今天发生的趣事。维吉尔看了又看,再次打出那个“:)”,想了想又删去了。他不想让年轻人觉得自己在敷衍他,但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他把手机再次锁屏,放进了行李箱里。

    楼下的招待依然是那个看上去没怎么睡醒的女孩,她眯着眼接过维吉尔的钥匙丢到桌子上,一手伸到桌子下面摸押金,一手翻开桌上皱巴巴的本子,在维吉尔的房间号后面打了个勾。维吉尔接过钱,把寄存在楼下的伞装进塑料袋里。它还没干透,一动就有水滴下来。维吉尔挽起袖子,用一个不太舒服的方式一手拎起它,另一手拎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出门去了。

    红墓市处处都在动工。随处可见开裂的公路、塌陷的地铁、倒毁的楼房,还有四处都是藤蔓粗暴痕迹的露天广场。这座城市看上去离复兴这个词还差得太远了。她看上去仍像一具尸体,维吉尔有点刻薄地想,但他又禁不住为他们开脱似的晃过这个念头,逆卡巴拉树枯萎也只不过是半年前的事。

    可他却觉得很遥远,尤里曾像任何一个恶魔一样,消失之后就再也留不下任何一点痕迹,反倒是他的人性面常常在某个角落中窃窃私语,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他一面漫不经心地胡思乱想着,一面忍不住嗅着雨后潮湿清新的空气。他四下寻觅着没人的角落,总算让他找着一个。于是他召唤出阎魔刀,迅速地切开传送门,一脚踏了进去。

    他先听到喷泉汩汩的水声,然后才接受到传送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震颤起的魔力。维吉尔感到一点愉快在心底里漾开。他用好几周的时间修葺清理了斯巴达旧宅门口这座完全被堵塞的雕塑喷泉,清理苔藓,铲去泥沙,疏通管道。尽管实际动手的是阎魔刀,而他做的只是从魔界抓过恶魔取出核心来做喷泉循环的动力系统,以及在池底铺上了点大小各异的蓝魂石用来做喷泉的备用能源。经过一天一夜的暴雨,这座小喷泉上残存的一些污垢也被基本冲刷干净。此刻它正如同某种象征性的启明星一样矗在正艰难站立着的斯巴达老宅前,将水流源源不断地泵向天空。

    他站在喷泉前看了一会,一点水滴飞溅到他脸颊和肩膀上,又被他身周游曳的魔力迅速地蒸干。维吉尔在心里计算着还得几个任务才能把一楼完全修整完毕,还有画——画的修复兴许会是最大的一笔开支。

    维吉尔拖着箱子往老宅走,所有的瓦砾和青苔都已经被阎魔刀清理干净,但倒塌的墙壁和朽坏的地板没法靠一点魔力的具现就复原,现在它们都浸在昨夜的雨中,排队等待着阎魔刀将它们一一拯救出来。

    他放任阎魔刀在客厅忙活,自己则往餐厅走。餐厅在房间的另一头,距离小客厅和卧室最远,也是在“那”之后保存得最完整的房间——维吉尔平时就住在那里。

    他一进餐厅就看见了但丁,斯巴达次子的魔力仔仔细细地收敛起来,就像个纯粹的人类。维吉尔心里涌出一种怪异感,但这种感觉又好像是他心底的某种所期待的。但丁正倚在餐桌旁,手指尖搭着椅背,盯着房间的角落看。他看上去比维吉尔记忆中要苍老一点,当他身上不背着斯巴达之剑时,他的肩膀看上去都没那么宽阔了。当他们在树顶缠斗时,当他们在地狱穿行时,只要维吉尔一闭眼,记忆中那个年轻的但丁就能和当时面前男人的影像重叠。而此时,这样的但丁却在一瞬间就覆盖了他回忆中的所有侧影。

    他的弟弟听见他来,嘴唇下意识地翕动一下,然后是一系列插科打诨的问候,辅以一点过于夸张的肢体动作。维吉尔知道这不是他真正想说出来的话,但此刻的他也只是看向但丁,冷淡地向他问声好。

    他也走到长桌旁边,离但丁有约莫一米多的距离。他站在他和但丁小时候会常常的争抢的座位旁,两个玻璃制的冰淇淋杯挨在他手边,内容物早已腐败成灰。

    维吉尔用小指指腹轻轻摩挲过这份曾经属于他的甜品,漫不经心地想着草莓和巧克力,他能感觉到但丁在他旁边坐立难安,他带来的紧张充斥着整个房间,像昨夜那场致密沉重的雨。

    “我听尼禄说你住在这。“但丁把目光转向他,这样说道。维吉尔为他这话感到一阵莫名的恼火,忍不住冲他皱眉,但丁似乎意识到了似的向后退了一步,立刻又转移了话题,说起莫里森、蕾蒂和翠西。

    一点懊悔又攫住了维吉尔,中间甚至夹杂着对尼禄的埋怨。他在心里埋怨尼禄擅自把自己的位置告诉了但丁,他本来应该躲在角落里看但丁一如既往地、团团转地四处找他,在他耐心尽失的时候给他一点希望,当他们都快厌倦的时候再出现在他面前,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将他的弟弟带进这座他已修缮一新的斯巴达宅邸。惊喜。

    而现在但丁看着这片勉强称得上房间的一角,那里支着一顶旧帐篷,防水布盖着的木架子里放着维吉尔的所有的生活用品,他的目光让维吉尔的胃里痉挛翻腾,像那个闯了祸后担心被艾娃责骂的幼小的自己。

    “我在修缮老宅。”他索性心一横,逼迫自己脱口而出,“而尼禄给我联系委托人。”他看着但丁猛地闭上嘴,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表情。盘亘在他们身边的紧张气氛在这句话之后却渐渐消失了,一点风吹进来,带来屋后荒地里被雨水洗涤过的青草的气息。

    但丁咧开嘴冲他笑起来,伸手揉揉头发。“这想法不错,”他说,“我也受够事务所楼上的那张破木板床啦。”他用抱怨的语调说着,维吉尔不想提醒他在魔界时他们睡过很多比事务所糟糕得多的“床”。“那么,你进展如何?”但丁停顿一下,环顾了下四周,“看上去……还不错?”

    维吉尔不那么真心实意地递给他一个恼火的眼神,但丁则不着痕迹地向他靠近了一点,他们中间隔着一只冰淇淋杯。“我也可以入股,”他语气狡黠地说道,“我最近也接了些委托,甚至——”他刻意地拖长声调,“某人现在还没付给我尾款呢。”

    “你的委托人已经死了,没法付尾款。”维吉尔干巴巴地说道,看着但丁往帐篷旁边走。他走得挺慢,似乎在等维吉尔叫停他,而斯巴达的长子只是在他弟弟伸出手指戳向木架子的时候走到他身边,从中间层抽出一本书。

    “这是妈装调料的架子吗?我记得我见过它。”从维吉尔的余光里,他看见但丁目光放空,手指搭在木板架边沿,挨着一幅被擦镜布包裹的轻巧眼镜。

    维吉尔摇摇头,这是他从已经成了废墟的宾馆房间里翻出来的,架子形状瘦长,高度快到他的腰部,上部分曾有粗糙的断面,应该是某些更大物件的一部分。维吉尔把它捡回来,用幻影剑将它打磨光滑,放在自己的帐篷旁边。

    但此刻但丁这么一说,他也确实觉得小时候家里有过类似的架子,于是他又点点头。

    他的弟弟绕着帐篷转来转去,目光从封闭得严严实实的帐篷口移到墙角砖缝里长出来的皱巴巴的蘑菇,又移到另一边放着的发电机。维吉尔叹了口气,拉开帐蓬门,走到但丁旁边,踢了踢他的靴子跟。“进来。”他说。

    但丁眨眨眼看他,伫在那不动,直到维吉尔完全进去之后,他才跟着钻进帐篷里。

    帐篷里有一点潮湿霉烂的味道,于是维吉尔把帐篷的两边窗户遮盖也卷起来,风从小窗口里吹进来,搅起凝固的空气。

    他做完这些,才回身坐定,正好看见但丁散漫地坐在帐篷中间、饶有趣味地伸手拨弄悬垂下来的小灯泡。维吉尔短促地露出一个笑容,在但丁能看见他的脸之前又让这笑容消失了。他伸手按开开关,电灯啪地一下亮了起来,把但丁吓了一跳。

    他弟弟下意识地向后闪躲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他看向维吉尔,先笑起来,然后拖着长声抱怨道:“维吉尔——”

    维吉尔翻开诗集,哼了一声作为回应。阎魔刀的魔力波动起来,客厅的积水和瓦砾想必都清理干净了。但丁明显也感到了这股波动,他先向外面看看,然后又望向维吉尔。“所以——”他们两人同时开口,然后对视一下。但丁迅速闭上嘴,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维吉尔皱起眉,他有点想知道但丁想说些什么——尽管他大致也能猜得到。

    “既然你准备‘入股’,”维吉尔把诗集放到睡袋旁边,“那就展现点诚意出来,过来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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