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吉尔的活是指他被昨天的大雨耽误的修缮工作。他指挥着但丁和阎魔刀，让他们把放在后院的防水漆一桶一桶搬出来，然后刨开被雨水泡胀而开裂的磁砖，直到露出底板。但丁和阎魔刀从两个方向开始在底板上涂刷防水层，而维吉尔在他的小弟弟抱怨了两句之后，也脱下外套，开始和但丁一起涂刷地面。

    他能感到但丁一直在用余光瞟他，但他熟视无睹。直到他们不眠不休地用了几天时间处理完一楼的地面和外墙后，但丁还执意要去二楼清理残骸。事实上，他们的家没多少木制结构，那场火真正造成的损失远远没有刻印在他们孩提内心中的那么大，维吉尔住进来的第一天就已经清理过楼上了，但他不准备阻止但丁。

    “你不和我一起上去吗？”在他转身准备回帐篷里休息时，但丁在他身后问他。

    维吉尔眨了眨眼，这时他感到劳动带来的酸痛席卷他的全身，几乎让他一点也不想动了。他摇摇头，挥手示意但丁一个人上去，他自己则钻回帐篷里，打开手机的记事簿，细致地记下这几天的消耗，又开始规划楼体的加固和二楼的水电走线。他翻出一个备用睡袋，把两个睡袋都用魔力烘得干燥温暖，然后缩进其中一个睡袋里，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他头顶悬垂下来的小灯泡流泻着昏黄温暖的光，外面响起不知道什么虫子微弱渺远的叫声。这一切像柔和的手覆住他的双眼，拉扯他进入黑甜的梦。

    他醒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但丁熟睡的脸。他睡在维吉尔为他准备的睡袋里，用和维吉尔相似的姿势蜷缩着身体，深长地呼吸着。这一刻他看起来又无比的年轻起来了，维吉尔漫不经心地想，也许我应该给他买个披萨。他刚盯着但丁看了一小会，对方就醒了。但丁发出一声咕哝，然后迅速地睁开眼睛。

    他在睡袋里蠕动了两下，维吉尔伸手帮他解开睡袋，他立刻像条泥鳅似的从睡袋里滑出来，揉了揉自己已经被睡得凌乱的头发。

    “嗨，维吉，你还在，”他打着呵欠和维吉尔打招呼，声音还带着刚清醒时的含混嘶哑，“我梦见咱们两个一起吃披萨来着。”

    维吉尔关掉灯泡，低着头摸过睡袋旁边放着的诗集，翻开一页，又立起来一点，勉强挡住自己翘起来的嘴角。他装作全神贯注看诗的模样，只用漫不经心的口吻回应对方。“我还会去哪？”他说，“这是我的家。”

    但丁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接着他也撑起手臂坐直，目光紧盯着维吉尔垂下的双眼。

    “我昨天去了楼上，”他说这话时内含的某种东西让维吉尔想起他们从魔界离开前但丁的样子，“爸妈的东西都保存得挺好。”

    “没有恶魔敢接近那间屋子，”维吉尔用一种刻意的冷酷语调说道，“如果我们当时能想到这点就好了。”

    这话让但丁看上去有点坐立不安了，维吉尔感觉到他弟弟想真正说出来的话再一次被自己掐回喉咙里，这时候他又从小时候的但丁的幻影中剥离出来了。他已经渐渐成了维吉尔不熟悉不适应的人了，所幸维吉尔并不在意。

    他们加固了一楼的承重，然后重新翻修了楼上的地面与墙体。维吉尔用幻影剑砍开紧锁的斯巴达的卧室，又打开了一个传送门，将放置其中的、各种古旧的昂贵家具一股脑地塞了进去。接着他们刨开地板，重新层层铺设，又就装地暖还是装水循环空调爆发了一场争执，最后维吉尔用不容置喙的出资比例征服了但丁，将后者的购买提上了日程。在这一切结束之后，他们又回到一楼的餐厅。

    他们的进度比维吉尔的预想快上太多，毕竟，半魔不必朝九晚五，也不必保证八小时的睡眠，他们一旦确定一个方案，但丁几乎就会立刻将它实施完毕。在维吉尔看来，但丁正努力隐藏着自己的兴奋和喜悦，他会用睡袋不舒服、装修气味太难闻这样的拙劣借口来让自己一点也不停歇地工作直至全部把他们完成，就连等待水泥干燥的过程中他都会变成真魔人在上方来回的飞，用自己胸口的热度将他们加速烤干。

    维吉尔则不同，他依旧老样子地执行他稳扎稳打的工作时间，睡觉的时候就指挥阎魔刀去做活，很多小修小补基本在他一觉醒来就已经彻底结束了，最后以至于大部分时间里，他只是负责打开传送门，在市场和老宅间来回地运送家具。

    他们不约而同地用与斯巴达完全不同的风格装修客厅，但不出意外地、二人在细节上又有了分歧，在差点毁了维吉尔费力修好的喷泉之后，他们决定各退一步，一人负责一层房间。

    “那么，我负责一楼，”但丁故意说道，“从V那里拿来的定金还剩不少。”

    维吉尔挑起一边眉毛，也不说话，只是抽出阎魔刀来划了个传送门。他感到但丁一下子就紧绷起来，难以抑制的魔力正在他身周摇曳。他的余光看见但丁，某些多余的感性促使他转过身来，用刀柄戳他弟弟的侧腰。

    “进去，”他用不容置喙的口吻命令道，“来魔界打。”

    但丁眨眨眼睛，愣了半天才唤出浮士德来。他冲维吉尔挤眉弄眼地摆弄他的帽子，在维吉尔耐性丧尽之前，他向后一倒，跳进维吉尔划出的传送门中。

    维吉尔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抿去自己嘴上的笑意，才不慌不忙地跟着走了进去。

    维吉尔没想到自己的传送门会开在这，沾着血沫的骸骨搭成的宫殿和王座让他微妙地感到有点难堪，V和尤里曾的记忆又交替着在他眼前闪现，几乎让他头晕眼花。但丁倒是丝毫没受影响，他已经变成了真魔人形态，在王座附近好奇地盘旋着。斯巴达大剑被火焰裹覆着，在他手中燃烧。

    但丁转了几圈，向维吉尔看去，此刻，斯巴达幼子的双眼在绛红的血肉墙壁的映衬下无比地肖似纯粹的恶魔。维吉尔在这一刻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将但丁的魔性分离出来，他所最渴求的会是什么？他的直觉隐约给了他一个答案，又迅速地被他湮灭在自己深重沉默的理性之海中。

    “快点，”但丁停在半空催促他，声音从胸口流动的熔岩中涌出，在空旷的魔界隆隆作响，“还是说维吉尔宝宝害怕了？”

    维吉尔抬头看他，在但丁铺天盖地倾覆下来的魔力中，他的心脏狂跳不止，与此同时，一种久违又陌生的酸涩感再度涌上他的喉咙，在他胃中盘虬。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索性就将这一切都归于战斗来临前飙升的肾上腺素。

    于是他也化成真魔人，阎魔刀在他手臂上亮起青蓝色的火焰。不算狭窄的空间被他们战斗开始前的角力撑得满满当当，让附近徘徊的恶魔们都四下散去。而维吉尔只是毫不在乎地展开翅膀，向他的弟弟径直冲去。

    他们两人在空中缠斗不止。果实给了维吉尔更强、更纯粹的力量，而但丁在一开始大意落败后，转而用眼花缭乱的战斗技巧围堵维吉尔，又迅速地追平了比分。

    “我们先说好，”但丁用骗术师躲过一排幻影剑，语调高昂地说道，“输了的人负责修葺二楼。”

    维吉尔从鼻孔里喷出一口不屑的热气，火焰在恶魔的角中摇曳闪动了两下后，他又向但丁发起攻势。

    他们从天上飞到地上，把血肉似的魔界地面烧灼出呛人的气味。但丁飞快地在魔人和真魔人之间转换，大量繁复花哨的攻击让维吉尔恼火不已。于是他钳着但丁的肩膀向上飞，用但丁的脑袋撞断擎着天花板的高耸肋骨。但丁则找准时机扯住他锐利的尾巴尖，将他甩进缓缓流淌的熔岩里。

    他灰头土脸地飞出来，几排幻影剑用几乎看不清的速度戳向弟弟的翅膀，但丁有点狼狈地在空中打几个旋，但当下一波幻影剑袭来时，他就反应过来，用包裹着火焰的但丁魔剑将它们一一挡开了。

    他俩又在空中打了好一会，但丁的魔力率先耗尽了。他的弟弟恢复成人类，跳到地上，顺势打了个滚，用皇家护卫架开了维吉尔的这一波攻击，在对方喘息之间又掏出卡琳娜安，冲着维吉尔的方向穷追猛打。

    这是那个异色眼瞳巫女的武器。意识到这一点的维吉尔突然感到一点莫名的恼火。阎魔刀在他手臂上积聚魔力，他在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前，就用次元斩绝将几枚流弹砍得粉碎。

    但丁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明显被维吉尔突如其来的大招弄得有点困惑。在尴尬这种情绪找上自己之前，维吉尔就先解除了魔人化，斩开空间，迅速地移动到但丁眼前，然后用最后一点魔力恢复真魔人，冲着但丁的胸口猛击了一拳。

    尽管本能让他用大剑挡下了攻击，但丁还是一直撞到墙上才停下，他骤然爆发的魔力将柔软的血肉墙壁灼出一大块焦黑的痕迹，自己的衣服也一片狼籍。

    “好吧好吧，维吉尔得一分。”他举起手来，做出投降的样子。一阵喜悦迅速地俘获了维吉尔，让他脚步都轻快起来，他走到但丁身边，伸手将弟弟拉起来。但丁借着他的力站起身来，甚至还向他的方向倒了一下，手臂环住他的背才将将保持住平衡。维吉尔连忙用另一只手扶住他，但丁的身体僵了一下，缓慢地站直了。

    “但丁，”他终于忍不住嘲笑起来，“你刚才都站不稳了。”

    但丁揉揉头发，脸上露出点复杂的表情。接着他开口说：“我知道了，输了的人负责二楼。”

    维吉尔满意地点点头，划出传送门准备离开。在另一只脚迈出魔界之前，他听到但丁说：“那么一楼就由我们共同负责。”

    他又收回脚，转向但丁，抽出阎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