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中午时分就开始下个不停。那蒙蒙的、纱罩般的细雨用比艾娃的手指更轻的触碰抚过整座斯巴达宅邸。空气里都是青草弥散的绿的味道和水汽漾出的清凉的味道。装修残留的最后一点灰尘也被反复不停的春日的细雨拂走,风把它们吹向远方。
维吉尔走进庭院里,细弱的雨丝飘到他肩膀上,又被魔力迅速地推开。他看着在雨幕中泵动的喷泉,魂石的光被水汽晕开,让整个喷泉显得毛茸茸的、模糊不清的。在他的目光转到两边的花圃时,但丁推开了庭院的门。
他的弟弟打着呵欠,趿拉着一双暗红色的塑料拖鞋,晃晃悠悠地走到维吉尔身边,抬手去抱他。
那双拖鞋是室内拖鞋,维吉尔想着,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但丁笑起来,依然环住他,把下颌搭在他肩膀上轻轻蹭蹭。维吉尔忍不住叹气,也抬手环抱着但丁。他俩都不约而同地慢慢收起自己的魔力,雨渐渐落在他们身上,维吉尔的头发也被轻微地打湿了,额发垂落下来。
他们看上去像彼此消散了的噩梦。
过了半天,长子终于干巴巴地开口了。“这是在做什么?”他问。
但丁大声笑起来,甩乱一点自己的头发,又亲亲他的脸颊:“你一点浪漫感都没有,是吗?”
维吉尔向后退一步,挑起眉,审视地看着他。但丁咧着嘴回望他,过一会,他看见围绕着喷泉的花圃里都绽放出某种他看着极其眼熟的拧扭着的亮蓝色花朵,整个庭院看上去浪漫又诡异。
维吉尔在但丁惊骇的表情中忍不住笑起来,冲他扬了下下颌:“魔界土壤、魔界特产。”
于是但丁也分到一小块魔界土壤,他为此接下来一连几个月都在小院里捣鼓着。直到雨季过去,长子又恢复了在后院边看书边吃下午茶的习惯,但丁又跳着舞似的在某一天从后院晃悠进餐厅,把维吉尔刚准备端去后院的沙架蛋糕推到一边,在他发怒前变戏法似的捧出一束玫瑰,用以戏剧来讲也过于夸张的语调对维吉尔说道:“看,甜蜜的玫瑰都为了我们提前绽放了。“
维吉尔深吸一口气,他想说用魔界的土壤种花当然会遵循魔界的时令。但他刚在先拿回蛋糕还是先拿出阎魔刀之间犹豫了那么片刻,但丁就轻飘飘地将还带着灰尘、泥土和花刺的玫瑰插进他排了长队才买到的沙架蛋糕上,还掏出新买的手机,比照了半天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
维吉尔这回毫不犹豫地抽出了阎魔刀。
最终他们一起躺进二楼的双人浴缸里,一楼的淋浴喷头被维吉尔失手弄坏了,光是修水管就用了不少时间。但丁一面清理自己头发里的巧克力一面拨弄着旋转不止的浴盐球,直到青绿色的圆球彻底溶解在水里,散发出浅淡的松香气味,像荡漾的湖水似的漫过他们的身体。维吉尔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温暖的水中,光滑的缸壁和比热水更热的但丁的皮肤紧贴着他的双腿,这热度几乎让他昏昏欲睡了。
但丁展开一边的手臂抱住他,侧过身,试探性地轻轻吻他。他们胸口中间搅动起的水流在两人越来越近的距离中四散逃逸。在氤氲的热气和他们发梢垂下的水珠间,他们缓慢地亲吻着对方。
在温暖和□□的侵蚀里,维吉尔感到睡意像浴缸里的水一样漫过他的全身。他几乎整个人沉入水里,并非真正需要氧气的肺部渐渐沉寂下来。青绿色的水舔舐着他的眼球,他看见斯巴达大宅青绿色的天花板。梦里永远和燃烧火焰一样通红的斯巴达宅邸渐渐消失,雨滴落在他的梦里,青苔蔓延,淹没摇晃不止的木马和紧闭的衣柜门,化成绿色的泡影。
当他们倒向床上的时候,维吉尔几乎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他的胞弟像小鸟一样地啄吻他,又在没得到回应后发出一点遗憾的咕哝声。而维吉尔混乱的梦境里又燃起火焰,这一次,火焰在温暖的壁炉里跳动着,桌上摆着烤鸡和披萨,但丁坐在一边努力地挑出橄榄。桌上柳条编织的丰饶角里装满了水果和他们后园的鲜花,他拿起一颗苹果,羊角里就又生出新的一颗。他为此惊讶不已,但丁则露出笑容。
“没有一个地方像家,”他说,“我们终于又回到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