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在吃过早饭后就通过传送门离开，赶去监工。维吉尔和尼禄一起去处理这周的最后一个委托，两只逃窜的贝希摩斯。尼禄跃跃欲试，妮可则特地打电话叮嘱他带些材料回来。

    “那么，你俩还行？”尼禄努力试着把铁链从恶魔身上扯下来，头也不抬地问道。

    维吉尔转过头看他，他的儿子依然尝试着把魔力塑成子弹的形状，只可惜最后还是失败了。他不再像平时和维吉尔相处时候那样紧张——当他们一起进行委托时他的儿子总是如此——尼禄的表情很专注，显然没期待得到维吉尔的回应。

    当尼禄的枪发出第二声空响的时候，维吉尔突然有些遗憾于但丁不在旁边，他是他们兄弟中更热爱子弹的那个。“我们俩很好。”半天他开口说道，尼禄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维吉尔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

    “出乎我的意料，比想象中更好。”似乎觉得不太诚恳似的，维吉尔又补充说道。

    尼禄笑了两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倒是没出乎我的意料。”他说着，在维吉尔不解的目光中，脸慢慢变红了一点，“我的意思是，但丁总是问我你的事情，你也一样。”

    这话倒让维吉尔皱起眉来。“我没有。”他说。

    尼禄挨个装填上子弹，听见他的话就笑起来。他笑得像任何一个粗鲁无礼的二十岁青年一样，肩膀也渐渐放松下来，几乎看上去和他的父亲差不多单薄了。“你只是没从我这得到答案而已，”他说，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抱歉，“我和但丁并不那么熟，而他的朋友——我真的竭尽全力去帮你打听这些你知道吧——对他的了解就停留在17岁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你清楚吧。”

    维吉尔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贝西摩斯断裂的铁链飞出来，堪堪擦过他的脸颊。他张张嘴，试图回应尼禄两句，却被舌根上突如其来的肿块压住了。

    “不过我也并不是真的想知道原因。”尼禄瞥了他一眼，抬头往剩下的一只贝西摩斯逃窜的方向看去，才不紧不慢地弯下腰捡起另一只死去后留下的铁链残片。他吹去残余的一点灰屑，又开口说道：“家人曾是我一直想要拥有的东西，姬莉叶和克雷多很好，但他们才是彼此的家人，我不是。后来我突然就有了你，有了但丁，从血缘上来说，我们是家人。”

    “是，”不知为何，维吉尔突然迫切地想向尼禄反复确认这一点，于是他停顿片刻，又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在你回来之后，是的。”他已长大成人的儿子看向他的双眼，“因为你把我当作家人，而但丁把我当作你的家人。”

    维吉尔停在原地，思考尼禄话里的含义。斯巴达家最小的孩子也跟着他停下脚步，向子弹里注入魔力，射进贝西摩斯痛苦嘶吼的喉咙里。

    在当天的晚些时候，在维吉尔把委托金存进银行的时候，仍在思考这句话。银行卡上是维吉尔自己的名字。在红墓市经历这样的毁灭之后，想要办理一张□□明不算什么难事，但这仍让他下了很大决心，好像办了张身份证明后他和这个世界就有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似的。尽管这正是他小时候常常渴望和幻想的：去上学。教育学家们将学校教育视为人社会化的最主要途径，声称人只有经历过集体生活才算真正的人。尽管维吉尔不是教育学家，但小时候的他也偷偷认同着，幻想着他们摆脱蒙杜斯的追杀后，他会进入怎样的学校，遇到怎样的、除了但丁以外的其他人。但最后，一直只缠着他的但丁却先他一步地、残酷而深刻地完成了自己的社会化，成为了真正的人类。

    但如今他小弟弟的集体生活又在哪呢？他漫无目的地想着，手心里握着交完手续费后的一点零钞。尼禄想去离这条街不远的小商店里给孩子们选购礼品，磕磕绊绊地请求维吉尔稍等片刻再开启传送门。

    维吉尔冲他点点头，片刻后又让他稍等，自己也准备和他一同去。尼禄愣了半天，才犹豫地点点头。于是他们在店里又耽搁了不少时间，尼禄挑挑拣拣，在每一个礼物上都贴上贴纸写上不同的名字，而维吉尔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一直想着他们餐厅桌子上的两个冰淇淋杯。

    等他们傍晚到孤儿院的时候，但丁已经回来了。他们一进餐厅就听见厨房里传来的走调的哼唱声，间杂着一些简单的对话，诸如“盐在什么地方？”“顺时针搅拌”“我也会这招单手打鸡蛋”，姬莉叶声音清澈和缓，但丁则语尾上扬着，像是要飞到天上了似的。

    尼禄咧开嘴笑，把维吉尔安置在客厅，又噔噔噔地跑去厨房给他拿水果和茶。他刚把果盘摆在茶几上，但丁的声音就从厨房传出来：“少吃一点，十多分钟后汤就好了！”维吉尔眨了眨眼睛，想和但丁说他没必要这么大声，他是半魔，完全听得见。结果他坐在沙发上，不知怎么地也抬高声音地回了一句“知道了”。接着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尼禄塞给他的一个冰凉的苹果，脸慢慢地红了。

    外面花园里传来小孩子们兴奋的叫声和玻璃纸包装被拆开的哗哗作响的声音，厨房里飘来热乎乎的烤鸡和百里香的味道。这一切都渐渐被裹进夕阳红橙色的光晕里，让维吉尔对于这种色彩的印象终于不再只有舔过他们老宅的火舌这一种了。

    姬莉叶和但丁开始把晚餐往桌子上摆，维吉尔在沙发上坐了片刻，也伸手去帮忙。他发现但丁愣住了，姬莉叶则在毫无迟疑的道谢后温和地问他能否将餐垫铺在桌子上。他点点头，把每一个餐垫都分毫不差地摆在同一水平线上，但丁在他身后摆餐具，大体规整，但总有几个有点歪歪扭扭的。

    晚餐丰盛而美味，但维吉尔总想起昨晚尼禄做的炖肉，或者更远一点的，老宅餐厅里的两个冰淇淋杯。他用余光看看但丁，他的弟弟嘴角沾着烤鸡肉上面的油，表情几乎是飨足的。于是他几乎立刻决定要多接两个委托来换一套更好的厨具。

    老宅的翻修比维吉尔计划得更顺利，但丁甚至几乎把事务所的办公桌和座机原封不动地移到了老宅一楼的小客厅里，尽管维吉尔坚称这里本应是他的书房。在几度打开传送门进入魔界进行的友好交流后，他们双方都做了让步，但丁把他的一众恶魔标本封进了箱子，挪入了地下室，维吉尔则得到了一个木质的小书架和由堆满了柔软坐垫的飘窗改造而成的阅读角。他的纸质书籍不多，但他堪称迅速地适应了电子书的使用，并对这轻巧而容量巨大的手机表现出极大的欣赏。

    尽管他们的厨房装修得堪称富丽堂皇，但他们谁也不擅长喂饱自己。但丁在对着语焉不详的烹饪书尝试了几次后宣告放弃，维吉尔则在将恶魔肉端上餐桌后被剥夺了进入厨房的权利。最终，这里变成了尼禄最常待的地方。他每周来三次，给他们带几天份的饭菜，分装好、标上日期放进冰箱。但丁在冰箱门上贴了一张便利贴，上面画了一个怒气冲冲的尼禄的简笔画，还附上一句话：“谢谢你，我的家养小精灵！”

    维吉尔在尼禄把但丁揍进墙里的时候问他们什么是家养小精灵。

    旧宅的内部装潢也彻底完工后，维吉尔试探着建议但丁卖掉事务所的房子，对方从善如流地以一个低得吓人的价格卖给了蕾蒂。在维吉尔几乎想再拉他去魔界物理谈心之前，对方邀功似的把钞票装进箱子里给他，并得意洋洋地表示这下欠蕾蒂的钱全部还清了。他困惑地问但丁究竟欠了蕾蒂多少钱，在得到答案后立刻没收了但丁的银行卡。对方耸耸肩膀表示没关系，于是维吉尔立刻反应过来，在但丁的哀嚎中搜查并且没收了一堆“托尼 雷德格雷夫”的信用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