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再快些！”宋淮狠狠抽打着身下的马。
苏筱筱被他紧紧护在身前，双手死死抓着宋淮的衣襟。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心底那不祥的预感。
当他们终于看到雪泉崖时，战斗已经平息。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火药味和血腥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残破的旗帜插在染血的黄土上，被折断的刀，散落的箭矢，狼藉地铺满了整个战场。
幸存的北境士兵们正在沉默地打扫战场，收敛着遗体，脸上疲惫，眼神哀伤。
一些伤员压抑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更添凄凉。
“舅舅！柳意！柳芊！”苏筱筱双腿一软，踉跄着就要往那战场中心扑去。
她的目光在尸骸中搜寻着，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
“筱筱！”宋淮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苏筱筱。
当看到柳意和柳芊兄妹紧紧靠在一起早已冰凉的躯体时，他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想要阻止苏筱筱看到那残酷的景象。
然而，苏筱筱的目光，看向了爆炸中心那片地方。
她用力挣开宋淮，只感觉此时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视线有些模糊，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焦黑和暗红，她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踉跄着跑去。
终于，她走到了坑边。
苏筱筱目光落在那几片散落的衣袍碎片上，其中一片稍大些的碎片，上面有着大片已经凝固的血迹。
一个熟悉的小物件，闯入了她的眼中！
那是半枚被烧得焦黑变形的平安符！只剩下一半黄色的布片，上面的“平安”二字，只剩下一个“安”字。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那声音充满绝望，和痛苦！她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锤着，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地跪在了那片血与黄土混合的地上！
“舅舅——！”她伸出颤抖的手，紧紧的抓住那碎裂的平安符！
她怎么可能不认得，那是前几天，她和舅妈去寺庙求来的。
“是我……”她嘴中不停的说着，如果她听到这个计划时就拦着他……如果……没有如果了！
那个爱她的舅舅，被点燃的火药，炸得粉身碎骨！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能留下！
然而，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像失控般的来回看，她看到了不远处——柳意和柳芊兄妹紧紧靠在一起早已冰冷的身体。
柳意倒在地上，身下是大片的暗红，脸上是不甘，柳芊在他身旁，后背有一个巨大的洞触目惊心，她脸上带着笑意。
舅舅没了，那个像火一样热烈的柳芊也没了，那个沉稳如山的柳意也没了……
所有支撑她的力量，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离，巨大的悲伤将她淹没，喉咙里涌上浓烈的腥甜，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最终化为一片漆黑。
“筱筱！”这是她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苏筱筱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舅舅，柳芊和柳意的身影不断地在她脑海中浮现，她伸手去抓，但什么都留不住。
“筱筱你醒醒！看看舅妈！”一个温柔的声音不停地在呼唤，穿过重重的迷雾，终于将她从黑暗中拉了回来。
苏筱筱艰难地睁开眼睛，目光中看到了舅妈憔悴的脸，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而旁边的段柔，同样眼圈通红，紧紧抓着她的手。
“舅妈，表姐……”苏筱筱张了张嘴，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醒了！终于醒了！”林氏喜极而泣，紧紧握住苏筱筱的手。
“老天保佑！吓死舅妈了！你都昏睡两天两夜了！大夫说你是气急攻心，又受了风寒……你这孩子，怎么到底怎么了！”
“两天……两夜？”苏筱筱重复着。
她知道那一切并不是梦！那一切不是噩梦！但她还抱着希望。
“舅舅呢？”她猛地抬头，看着坐在一旁的舅。
“傻孩子，急什么，余儿说他就是生意上的事，走得急了些……”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去了南边，挺远的地方，说是发现了一条新的商路，得亲自去打通，等忙完了，自然会回来的……”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光线。
是段余，段安的长子。
他穿着一身素色长衫，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屋内，最终落在了苏筱筱苍白脆弱的脸上。
“娘，柔儿。”段余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筱筱刚醒，需要静养，你们先去歇歇吧！这里有我看着。”
他的语气强硬，林氏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一眼儿子，最终默默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风吹过枯枝的沙沙声。
良久，段余才缓缓开口。
“筱筱，雪泉崖……我都知道了。”
苏筱筱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知道了？他知道舅舅……
段余缓缓地点了点头，眼中是痛苦和坦然。
“这是父亲的……选择。”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其实……父亲的那些事。”段余的声音很轻，但在苏筱筱的心上激起了千层浪。
“他书房里那些账册的蹊跷，以及那些密信，我也知道。”
“我恨过他！”段余捏紧拳头。
“恨他为何要踏上那条不归路！恨他为何要将全家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我甚至……甚至想过要亲手去告发他，大义灭亲！”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可是雪泉崖……”段余的声音哽住了，缓了好一会，才继续说下去。
“他用那种方式……结束了一切！为了保护更多的人，他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他那么怕疼……”段余的声音也带上了哽咽，他仰起头，努力不让眼中的泪水滑落。
“可那一刻，他比谁都勇敢！”
苏筱筱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她似乎又看到了那片黄土地
段余猛地低下头，目光中带着恳求，紧紧的看着苏筱筱。
“筱筱！我求你！求你一定帮我！帮我们！父亲离世的消息……绝不能让娘和妹妹知道！一个字都不能提！”
“我对娘说，父亲是接到了南边一桩大生意，必须亲自赶去处理，归期不定。”段余的语速很快。
“娘虽然觉得突然，心里肯定也有疑虑……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娘她……承受不住的！她这辈子，把父亲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如果知道父亲走了……她一定会垮掉的！柔儿还小，这个家……我必须撑着！”
苏筱筱明白舅妈心中舅舅的地位，也知道这个家禁不起狂风暴雨。
“筱筱，我知道这很难……对你很不公平，让你守着这样一个痛苦的秘密，但为了娘，为了这个家，求你！在娘面前，就当父亲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好吗？就当他还在南方的某个地方，为我们的家奔波着好吗？”
许久，苏筱筱才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他深深地看了苏筱筱一眼，眼神中藏着复杂的情绪。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在苏筱筱微微颤抖的肩膀上，用力地拍了一下。
然后，他转过身，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门刚关上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林氏和段柔偷偷的推开了门。
“筱筱！没吓到你吧！余儿让我们不要打扰你，说你要好好休息，可是我实在不放心。”林氏坐到床边，一把将苏筱筱紧紧搂在怀里。
她的怀抱依旧温暖，带着令人心安的气息，苏筱筱那颗疲惫的心脏，仿佛的到了安抚。
“筱筱，你都不知道，娘这两天守着你，几乎就没合过眼！我们都担心死了！”段柔也紧紧抓着苏筱筱的手，眼泪汪汪的。
“舅妈……柔姐姐……”她猛地回抱住林氏，将脸深深埋进舅妈发间，如同受伤小兽。
“怎么了？怎么了筱筱？是不是哪里还疼？告诉舅妈！”林氏慌乱地拍着她的背，声音里充满了焦急。
苏筱筱拼命地摇头，眼泪决堤，染透了林氏的衣襟。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舅妈和表姐，最终，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事的，舅妈我是高兴的……”
“看到舅妈和柔姐姐都在，我太高兴了，高兴得想哭……”
这拙劣的谎言，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自己的心脏。
“傻孩子……高兴就好，舅妈在呢，表姐也在呢。”林氏将苏筱筱报的更紧，不停的拍着她的背。
“嗯！我们都在！筱筱不怕！”段柔也在一旁用力点头。
夜色笼罩着整个段府，仿佛黑暗可以掩盖住一切。
苏筱筱蜷缩在被子里，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白日的伪装，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此刻，那血淋淋的伤口才得以暴露在空气之中，慢慢痊愈。
不知哭了多久，哭到身体一阵阵痉挛，哭到连泪水似乎都快要流干，最终疲惫让她视线模糊。
就在这半梦半醒的时候，窗外传来一声叹息，那声音太熟悉了，但她并未在意，她只是用力将自己紧紧的抱住。
深夜的凉风呼呼的吹着，宋淮的衣袍在风中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他站了多久？他自己也不清楚了，只知道从她开始哭泣，一直站到现在？
他就那样安静地站着，一步都未离开。
复杂的情绪涌上苏筱筱心头，压抑，难过，她感觉自己像一只快要溺死的鱼，她转过头静静看着窗子。
他为什么不进来？为什么不推开这扇门？为什么不把她从绝望里拉出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知道的，他太了解她了。
了解她的倔强，了解她此刻只想独自舔舐着自己脆弱。
他们太像了！他的克制，恰恰是他懂得。
时间在无声中缓慢流淌，苏筱筱意识终于彻底模糊了，沉入一片黑暗。
只是这一次，那黑暗似乎不再那么可怕，因为知道，窗外，有一个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守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门被极轻轻地推开了。
宋淮缓缓走到床边，心疼的看着苏筱筱，极其小心地替她掖了掖被角，他的动作非常的轻，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宋淮在床边的脚踏上坐了下来，他没有触碰她，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是那样安静地坐着，守在她床边。
当苏筱筱醒来时，天空已经开始放晴了，此时房间中只有她一人，好似做梦一般，在梦中有人一直在默默的守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