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

    “现在进行大会第一项:升国旗,奏国歌!全体师生行注目礼,敬礼!”主席台上,微胖的教导主任扯着嗓子喊完了他要说的话,国歌的前奏骤然响起,季夏从主席台侧面望向国旗的时候,能看到主任那已经半秃的头顶反射出的油光。

    “别的不说,他头倒是有点闪。”季夏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身边有人扑哧笑了一声,想来应该也发现了什么。季夏勾起嘴角,又很快放下,她的心沉了下去。下意识攥紧了兜里的纸——薄薄的两张纸叠在一起,一张是今天的主题演讲稿,一张是她自己写好的退学申请书。

    退学申请一早就写好了,她打算这次升旗仪式之后就交出去,至于为什么是今天,大概是她也舍不得的缘故——至少这次,她希望能在学校留下些痕迹。

    燕城七中每个大周都会举行一次升旗仪式,这次升旗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季夏听得台上的教导主任再次开口:“接下来进行大会第二项,请燕城市第七中学校长刘二徐发表演讲,大家欢迎。”

    接着就是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高三学子们低着头,手上拿着小抄争分夺秒,高二高一的学生们被刺眼的阳光晒得歪歪扭扭,一时竟没有多少人在听校长到底说了什么。

    这样也好,季夏默默想着,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演讲稿的内容。

    “大会第四项,请高二一班学生代表季夏做国旗下的演讲,大家欢迎。”

    掌声更少了,季夏上台的时候听到了身后有人在鼓掌。她从兜里掏出稿子,一边打开一边上了台:“大家好,我是高二一班季夏,今天我演讲的题目是《风华正茂,少年必当不负韶华》,青春……”

    这篇稿子不长,通篇都是心灵鸡汤式的废话,看着辞藻华丽,实则颇有些无病呻吟的味道。季夏抬头,被国旗杆子上头折射的阳光晃了眼。她再低头时,手上的演讲稿闪过一大片黑影,她觉得头有点晕,可能是没吃饭的缘故。

    不过不要紧,她早就把稿子背下来了,不会有错的。季夏停顿了一下,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所以说,青春是短暂的,但我们不应惋惜,更不能裹足不前……”

    短短三分钟不过的演讲,站在台上却是实打实地难熬。季夏听着自己的声音,很远,又很近,被麦克风扩散到校园里的声音孤零零,空荡荡的。她觉得自己头有点晕,攥着演讲稿的手晃了晃,风很大,她的眼被自己的头发挡住了,冷汗从额头滑下,顺着落进了眼睛,季夏下意识要抬手去揉。

    这一揉就出现了破绽,那风抓着了机会,可劲儿地吹,愣生生地把她手中的纸吹到了半空。

    台下有人惊呼起来,不自然的停顿也吸引了更多的人,大家惊呼着,台上校长前倾了身子——季夏扶住了临时搭好的发言台,擦了擦汗,面不改色地顺着刚才的话茬背了下去。

    她甚至没有转头,也就没有看到在她身后侧方的位置,有人无声地捡起了她的东西——齐璐光眼疾手快地摁住了马上又要乘风起的两张纸,她抬头看向季夏,那人面不改色,声音甚至没有停顿。

    “少年当有凌云志,翻过山,跨过海,阅尽千帆,归来时,仍有光芒……”

    台下的声音渐渐小了。整个操场鸦雀无声。

    她演讲的那样好,没有因为失去演讲稿影响到发挥,齐璐光就没有上前,她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上的纸,却在看到纸上的内容时吓了一跳。

    “敬爱的张老师,您好,我是季夏,我申请退学……”

    在国旗下演讲是一种殊荣,只有年级前几的学生才能拿到机会。齐璐光神情复杂地看着台上那个人,看她镇定自若地背着稿子,很想给她叫声好。

    学习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退学呢,齐璐光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台上的季夏听不到她的碎碎念,她背完稿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不慌不忙地补充道:“人总要遇到很多挫折,就像今天这风一般来去无踪,但总有些东西是风带不走的,要记得,一切困难都无法将我们打败,因为我们还年轻,因为一切都会过去。”

    她说完,向台下鞠了躬,不慌不忙地下了台——至少台下的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台下停顿了片刻,之后是如雷的掌声——至少比之前死气沉沉的样子好多了。季夏顶着掌声,在心里对自己这番虚伪的发言轻嗤了一声。

    她说的话,自己都不信。

    季夏忍着身体的不适下了台,她有些焦躁。路过台下时,齐璐光伸手拉住她:“你好,你的东西。”她把手上的纸递了出去。

    季夏一愣,在看到她手上的东西时表情一怔,面上的镇定不复存在,从齐璐光的角度能看到如实质般的绝望。

    但也只有一瞬。

    季夏接过东西,客气地同她点点头。她慢慢地往台下走去,台上校长拿起了麦克风清了清嗓子:“按照往常惯例啊,本次升旗仪式就结束了,但是前几天,咱们学校发生了一件非常严重的打架事件。”

    “高一五班的齐璐光同学,在课间操的时候对同班同学出手,这种行为极其恶劣,目前学校已经给予齐璐光同学以留校观察处分,念在齐璐光同学改正态度良好,且事后主动道歉,仅让其在国旗下进行检讨,以示惩处。”

    走下台的季夏回头,就看到了给她递纸的那人已经站上了台:“大家好,我是高一五班的齐璐光,我将在国旗下做我的检讨。首先,我对此进行了深刻的反省,打人是不对的……”

    齐璐光的声音还在继续:“打人是不对的,但如果有人先惹上门,那就另当别论了。我不知道有些人为什么就非要显摆自己,好像在他们的字典里就只有找事这两个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台下的众人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听着齐璐光一本正经的声音,大家全都笑了。

    这样的场景,大家还是第一次见。

    季夏顺着她的声音回头,看到了主席台上校长铁青的脸。她抬头看向主席台上那人:齐璐光背着光,在光影里露出了一个清晰的轮廓,她的语气平静。

    她勇敢,无畏,站在光里肆意着。

    季夏看着她,被光晃着眯起了眼。

    “我认为校规对于打人这件事情所制定的规章制度有所欠缺。有人找事,就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而不是一味忍让,忍让只会让矛盾更加激化,这种一刀切的做法是不可取的。至于与我产生争执的这几位同学,我也有几句话要说,”齐璐光说到这里,冷哼一声:“有空搞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多去看看书!”

    校长:“把她的麦给我掐了,讲的这是什么,这是检讨吗!”

    台下的学生哄笑起来。

    有几个老师越众而出,齐璐光耸耸肩,放下了话筒,也不知道主席台上吵吵嚷嚷地在说什么,季夏摇摇头,疼得皱起了眉毛,她慢慢往教室走去。

    这人胆子倒挺大。季夏的心神短暂地被这位夏同学吸引,由衷地生出了几分羡慕。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攥紧了兜里的退学申请,季夏回了教室,痛得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演讲台上的齐璐光要是知道季夏心里的想法,一定恨不得自己当时是个哑巴。

    肚子除了疼,还在发出一声一声的尖叫,此刻这位肚子先生好像摆脱了大脑在造反。季夏被自己脑子里这个稀里糊涂的奇思妙想逗得发笑,她龇着牙笑了笑,胃疼得更厉害了。

    她从兜里拿出已经写好的退学申请书,轻轻将纸张捋平。

    做这些的时候,她的心里难过极了,这张轻飘飘的纸压在她心上,将她原本光明的未来遮出了一片暗无天日的沉重。

    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衣服下被她妈打伤留下疤痕开始隐隐作痛。

    季夏觉得她妈是恨她的。

    “赔钱货,上了学能有什么用?”季夏犹豫着开口向她妈讨要生活费,却挨了一巴掌。她妈不屑地看着她,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和仇恨。

    ……

    不读书了。她沉默着。

    没有意义。

    外面慢慢开始嘈杂起来,结束了升旗仪式的学生蜂拥着进了教学楼,很快就有人回到了教室。

    “我坐前排我看得清清楚楚,二徐脸是真的青了。”

    “哈哈哈他活该。”

    “我听说那个谁,今天演讲那个,好像是个单亲家庭,她们班有女生看不惯她,拿这事情说事来着,没想到人家是个硬茬儿。”

    季夏坐在位置上,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八卦,有人注意到她在,喊了声夏哥。

    季夏是他们这撮人的中心,人送外号夏哥,她学习好,脾气也好,能在班主任面前说上话,附近的同学有什么都会找她。

    “哥,你今天讲得也特别好,我说不出来,但是真的挺牛逼的,临场反应绝了。”

    “是啊,我在台下掌都拍红了,真给咱们班长脸!”

    ……

    季夏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笑脸,她难过极了。明明只要把学上完,她就熬出头了,可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再装着若无其事回家。

    毕竟她只是个没有任何能力,只知道埋头学习的赔钱货罢了。

    她挣扎着,乘着午自习离开教室,将那一张退学申请放到了班主任老张桌上。做完这些后,她从老张办公桌的抽屉里拿了一张请假条,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胃疼得更厉害了。季夏拿着请假条出了学校,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站牌下的。她蹲在地上,疼出了一身冷汗。公交车没来,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她心沉了沉,被冷汗浸湿的眼传出一股酸涩的感觉,她徒劳地伸手去揉。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路边有引警轰鸣的声音,从她耳边一闪而过。

    她蹲在地上,背扛着风,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某个瞬间,世界是空洞的,空洞且寂静,时间好像紊乱了,她迷迷糊糊地听到已经远去的引擎声去而复返,声音就停在她耳畔。接着是开门声,还有一个中年女子略带焦急的声音:“小同学,没事吧?”

    她张张嘴,努力想看清眼前这个人,可是徒劳。

    那人见她这样,很当机立断地扶起她,拉开车门把她扶到了后座。

    “算了,管她是谁呢。”季夏费力地想着,哪怕是死在外面呢。

    她闭上眼,最后绷着的弦也断了,她倒在后座上,能闻到车里又好闻的茉莉花香。再睁开,人已经到了医院,手上还插着输液管

    她闻到了饭香味,身边有人见她醒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醒了?吓死我了,你直接在站牌底下晕倒了,我就自作主张把你送来医院了,怎么样,身体没什么问题吧?医生说你血糖低得吓人,你这小姑娘不会也学着人减肥吧,你可不要瞎学,你们还小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对了我给你买了些吃的,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你多少先吃一点,好好一孩子怎么能饿成这样呢。”

    那人絮絮叨叨,嘴上说了好多话,手上却也没闲着,她麻利地支起桌板,打开饭盒挑了些菜,在季夏怔忪间已经不由分说地掰开了她的手把筷子塞到了她手里:“多吃点。”

    菜是热的,那人手也是热的,她手上插着针,那人还很体贴地在她手下放了一个热水瓶。

    “我看你穿着二中的校服,你也是二中的学生吧,我女儿也在二中,她叫齐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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