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在21世纪的前期，总有人问：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鬼？

    符凝想，她应该知道答案。

    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大大咧咧地躺在她家的沙发上，吃着她昨日在超市买的特价薯片，看着电视上播放的动画片，像是在自己家一样自在。

    在“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中，符凝又一次拨通了特务局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接待她的是昨日那个慌张的实习生。

    “你好，我是符凝。”

    “符小姐！”对面似乎有人在说话，实习生不知道听旁边的人说了什么，很快又回复她，“符小姐，你是要咨询程小姐的事吗？”

    符凝在心底叹了口气，尽量保持着平静：“我记得，鬼是不可以随便进活人家里的吧。”

    那头的实习生沉默了半天，支支吾吾地回答：“是这样的，符小姐，程小姐不受我们约束，而且她……”说到后头，那些话就变得难以启齿了。

    但当事人并不在意，甚至体贴地为她补上了后半句话：“她说她是我老婆。”

    实习生在电话另一端连连点头，又很快意识到符凝看不到她的动作。

    “没错，是这样，所以特务局认为程小姐理由正当，无权阻止程小姐的行为。”

    那双拿着手机的手握紧了一些，符凝没再说话。

    听着另一头渐渐沉重的呼吸声，实习生只能小心翼翼地开口：“符小姐，崔局长正在外面出差，等她回来会重点处理这件事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显在躲着什么。

    符凝顿了顿。

    有一只手悄无声息地覆在她的手上。

    没有温度，只有寒意。

    程明玉不知何时离开了沙发，她安静地站在她的面前，替她摁下了通话界面上的挂断键。

    直觉让符凝后退了一步。

    可惜这个麻烦的女人并不想放过她，她将双手环在她的脖子，转头亲了一下她的侧脸。

    符凝勉强接受了这个吻，说服自己这只是个贴面礼。她指了指大门，像昨天一样，平静地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程明玉埋在她怀里，摇了摇头。

    2077年，国内出现了第一只可被观测到的鬼。它并非新生鬼，而是鬼龄长达1500年的老鬼。据它自己阐述，它是太饿了，找不到吃的东西才跑出来的。

    这只饿死鬼很快被官方收编，并成立了特别调查部门特务局对其进行研究。值得庆幸的是，第一个发现饿死鬼的人是官方的内部人员，事情并没有传入大众耳中造成大规模的恐慌。

    但凡事都有正反面，很快就有人在网上发出模糊不清的图片，说自己在一个废弃工地看到了鬼。特务局很快查实这是真事，立刻把这个工地鬼也收编进了特务局。

    但“闹鬼”现象并没有结束，甚至越来越频繁，到现在，全国各地几乎每天都能发现野生鬼。

    2080年，在饿死鬼出现三年以后，人与鬼的数量齐平，世界发生了巨变。

    人鬼共生已经成为常态不说，还出现了大面积的位面坍缩现象。

    坍缩的区域涵盖了几乎一个大型城市的范围，整个区域都被黑暗笼罩，在近乎一个月的时间后，人类才见到原本生活在里面的人。

    他们狼狈不堪，据其中一位所说，他们被选为了“挑战者”。

    这只是一种人类所无法观测到的生物，因为一时兴趣所发起的逃生游戏。

    短短两年，挑战者的人数激增，很快，普通人的数量和挑战者的人数持平了。

    挑战者的人数不再发生变化，除非有人在挑战中死去，就会有普通人被选为新的挑战者。

    当然，“鬼”这一群体也在挑战者范围中。

    与一般挑战者相比，鬼在挑战中更不容易死去。它们只会被“逃生规则”束缚。

    “在想什么？”

    程明玉把手指放在她的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符凝抓住了她的手腕，疑惑不解。

    “为什么要找我？”

    程明玉并不是默默无闻的野鬼，相反，她在挑战者、特务局的口中都称得上是出名。

    大约在一个月前，程明玉出现在“挑战区域”，她跟着挑战者一起回到了正常世界，并入住了特务局。特务局的孤魂野鬼们见到了她就像是耗子见到了猫，一个个老实的不行。

    刚从挑战区域调查回来的特务局局长崔怡君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了“见鬼”的心情。

    从业多年，每一个鬼都是特务局说服、打服的。没想到有一天！鬼还会直接屈服。

    崔怡君像是捡到了宝贝，认定了她就是鬼王，郑重地邀请程明玉加入特务局做贵宾。

    被程明玉一口拒绝了。

    局长茶饭不思，思鬼王。局长日思夜想，想不通。

    好在程明玉离开后又回来了，她甩出一个人名，并承诺：“你要是帮我找回了老婆，我就勉强帮帮你。”

    鬼王虽然强大到能够号令小鬼，那些小鬼却受到特务局的规则束缚，无法前往普通人生活的区域。自然无法找到鬼王想找的人。

    出于职业道德，崔怡君犹豫了一下，在犹豫了0.01秒后，局长吃掉了自己的良心，和心心念念的鬼王签署了合同。

    鬼王想找自己的老婆，天经地义啊！什么？你说鬼王和她老婆都是女的？都什么年代了，人鬼恋都有，谁还在乎这个？

    程明玉被收编以后，在特务局和挑战者口口相传，名声大震，与她一起出名的，就是她想要找的老婆——符凝。

    符凝，24岁，普通人。

    在陆续找错了几个同名同姓的人之后，崔怡君把符凝的身份信息丢在了程明玉面前。

    程明玉只看了照片一眼，就问：“人在哪？”

    崔怡君沉默了一会儿，制止了她：“等等，我必须和你科普一下基本知识。根据规定，现在国内分为三个区域，挑战区、正常区、合并区。特务局所在的位置就是合并区，鬼只能在挑战区和合并区生活，而这位符小姐，她住在正常区。”

    “所以？”程明玉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崔怡君严肃地板着脸，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叉：“所以你不能去找她。”

    话音刚落，局长办公室内的空气停滞了。

    门外有人在敲门，但敲门声越来越小，崔怡君赶在意识模糊前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她终于意识到，平日里程明玉所展露出来的实力，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很快，她恢复了呼吸。

    在鬼王热切的视线里，她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要出差三天，三天之后，我亲自陪你去正常区找符小姐。”

    程明玉凝视着她，确认她没有在诓骗她，才点头离开。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三天后，崔怡君因为被意外卷入“挑战区”内，并没有按时回来。

    关于程明玉的故事，符凝昨天已经从特务局那里听了很多遍。

    毕竟这个女人不声不响地闯进她家，还死赖着不走。

    不过……强大？

    看着被抓住手腕的女人眼圈泛红地看向自己，符凝轻轻松开了手。

    从昨天遇到开始，符凝一点儿都没看出程明玉的强大，如果不是她身上的寒气，符凝甚至觉得她只是个普通人。

    “我就知道你还是心疼我的。”程明玉得寸进尺，一把抱住了她。

    符凝被冻得又是一哆嗦。

    她并非没有见过鬼，她也曾去过合并区，但合并区的小鬼并没有这么冷，程明玉身上的鬼气太重，比一般的小鬼冷得多。她们见面才不到一天，符凝就觉得自己以后的死因可能是冻死。

    推了推程明玉，没推动。她只好开口：“冷。”

    程明玉松开了手，缩成小小的一团，顾影自怜。

    “根本没有人在乎我。”

    符凝：……

    她沉默了，昨晚程明玉想睡在她床上的时候，明明是那样的不要脸。

    她蹲下身，戳了戳她的胳膊。

    女人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向她。

    符凝呼吸一窒。

    毫无疑问，程明玉是个美人，单是落泪，便叫人心疼。

    她伸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放缓了声音。

    “你只是找错了人。”

    从父母离世到现在，符凝已经独居了两年。她很肯定，自己并不认识程明玉，如果她见过这样的美人，也不会没有一点印象。

    寒气溢了出来。

    程明玉蹲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什么都没有说。

    符凝只好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但她仍旧没有改口。

    沉默的对峙中，程明玉“啪嗒啪嗒”掉了几滴眼泪。

    这次是真的哭了。

    符凝有些错愕。

    程明玉没有留意她的表情，一边抹眼泪一边嘀咕。

    “以前吵架明明都是你哄我，怎么会像现在这样。”

    符凝了然，她只是想念自己那个老婆了。

    但她更确信那不是自己——她根本不会哄人。

    于是她慢慢站起身，缓和了一下起身带来的失重感，体贴地开口：“需要我帮你打特务局的电话叫他们来接你吗？”

    回答她的，只有突然包裹住她身体的寒气。

    在推倒她之前，程明玉还贴心地捂住了她的后脑勺。

    符凝眨了眨眼，只能看见雪白的天花板。

    程明玉跨坐在她的腰上，信誓旦旦。

    “没事的，老婆，你以前说过，没有什么吵架是一个亲亲解决不了的。”

    建议把她老婆抓起来判个流氓罪，符凝心想。被鬼气压制的她无法动弹，只能看着身上的鬼耍流氓。

    单身24年，符凝从未想过，自己的初吻会给一只鬼。

    在程明玉俯身靠过来的时候，她认命般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