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尚是深冬,天气冷得很。来人一袭艳红官袍,低首跪拜下去,铺开满地。

    游廊处高,寒风泠冽,少年天子却靠柱而坐,一身玄袍,金纹暗缀。

    “没旁人,遣走了。坐会儿。”

    那人抬起脸来,淡淡的应声,与天子坐到了一张小几前。

    桌上温着酒,观雪饮酒,确实风雅。只是不算欢喜。

    兴致不高。

    他更偏爱在这样的风雪天气中静心读书,耳畔是风雪的低吟,眼前是茫茫白雪。每当读书读得累了,一抬眼便是那纯净的白色世界,在那短暂的片刻,他才能忘却一切纷扰。

    撩袖执杯,素指纤长白皙,白玉的扳指磕出轻响。

    “他应该快进临安了。”

    另一人抿了口酒,温热略烫的酒入喉才像是活过来似的莞尔。

    萧尽雨眯着眼,叹了一声好酒,方才笑眯眯的回他。

    “拖了这么久的一切终于快要结束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来人沉默。良久才吐出一口白气来。

    “陛下筹谋许久,确实也该了结了。”

    “他赶紧进临安,这一切才能开始啊。”

    萧尽雨斜斜的坐着,一只腿已经盘了上来,懒洋洋的。

    不像是皇帝,倒像是临安城里的浪荡子,一挥袖便掷千金买美人一笑,一上马便历风呼啸踏遍临安。

    “我真是当够了这个皇帝。”

    ............

    燕逢京在临安城门处辞别了朋友,马车的停在定安王府的后门。

    入暮时分,燕逢京悄无声息的入了府。

    定安王燕平风为前朝将军燕籍之子,十八岁上战场,大小战功有近百。

    八年前钦察压了北境,短短两月间丢了十八座城池。

    钦察骑兵从北境三城一路南下直逼临安。

    年近七十的老将军燕籍重披战甲携子带兵一路北上。

    仗打了两年半,打赢了。但是老将军死在了他乡。

    在班师回朝前先帝就一封圣旨给燕平风封了王。

    大臣们百般阻挠,硬是没有拦住。

    燕逢京随府内仆役到了后院。王妃郝酥眉正与燕平风在凉亭里用晚膳。

    燕逢京拢着厚厚的大氅,苍白脸色掩在厚领间,却依旧显露着几分无措。

    王妃的侍女低声提醒。

    “二少爷,您该问安啦。”

    燕逢京是燕平风与柳阳城一风尘女子所生,一直养在了柳阳城里,从不许踏进临安城内。

    如今乍一回府,合该是手足无措,哪哪都不适应。

    燕逢京跪地弯身拱手行了大礼,喉间滚动到底也没说出来一些漂亮话。

    原本热闹的花园里瞬间沉寂下来,无声的注视着这个外来客。

    半晌,燕平风放下茶盏,应了一声。

    “京儿刚回来,一路奔波劳累,可辛苦吗。”

    燕逢京低低的咳,连脖颈到耳下都起了薄红。

    他生的好,眉目细瞧过去如春山映雪,淡雅多情。身型落拓修长,只是病情使然,瞧上去有些无力支撑的模样。

    看的府里的丫头都红了脸。这么一副难承风雪的样竟意外的抓人心弦。

    一直沉默的郝酥眉这时才柔声开口。

    “王爷,京儿身子弱,不如让他先回屋休息,明天不是还宴请了客人吗?”

    郝酥眉年纪不算小了,却多了些别的韵味,单远遥遥的看向燕逢京时到叫他觉出了别的意思。

    燕平风对外只说是早年与郝酥眉四处游玩时生下的燕逢京,因为体弱且得了一种难见疾病便一直跟随在一位神医左右来保命,回不得临安。

    所以燕逢京现在的身份是嫡次子。

    若是他有心,这家产他确能分得一二。有敌意也算正常。

    他只当不觉,抚胸咳的更厉害了些。

    燕平风到底是让他先回了院子,院子在王府西边,名曰谢春苑。

    院子不小,最让燕逢京喜欢的还是窗边的那树梅花。

    摘下来几枝,细细掸去一层细雪带进了屋里。

    他随便找了个瓶子插了进去,听风跟在他身侧,自觉接了过来仔细打理一番,放到了书桌旁。

    院外窸窸窣窣来了人,燕逢京靠在窗边支开木窗,瞧了瞧。

    两个小厮两个侍卫两个丫头。

    高规格高配置,不错。

    燕逢京靠在窗边,手中端着一碗蛋羹,一勺一勺吃的欢快。

    小院不大,但在院子的角落有一株很大的榕树,远远的伸开枝桠,那边出了墙外,这边却要蔓上了二楼。

    燕逢京勾了勾树枝,正看的入神呆愣,听着墙根底下倒是有了别的声音。

    小丫头低声抱怨着。

    “二公子一瞧就不如大公子受宠,连住的地方都这么偏僻,肯定也不是阔绰的主,伺候他哪有伺候大公子有好啊。”

    另一个听着声音更娇俏的丫头正低声安慰着她。

    二人又聊起旁的些八卦。

    譬如大少爷这个年纪还没娶亲是不是有隐疾,譬如府里又买了什么丫头进了什么厨子,譬如哪个妾室和正室又斗了起来。

    两盘梅花羹下肚,这俩小姑娘居然还没念完。

    直到听风端着药走了进来。

    吧嗒一声把药碗撂在燕逢京跟前,毫不留情抽走了撑窗的支架。

    两个叽叽喳喳的小丫鬟顿时噤声,听着是踩着雪走了。

    燕帛净也不恼,端起药来嗅闻。低声抱怨。

    “正听着墙角呢,你怎么还把墙角给我关在外头了。”

    “风大,冷,二少爷你身子弱。”

    相当的冷漠无情。

    燕逢京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苦笑。

    “做什么都要被你盯着。这药怎么了?”

    “不对劲。”

    在下毒这方面燕逢京是信他的,蹙眉。

    “总不会叫我毙命吧。”

    听风拿起药碗,把药浇在了盛着梅花的花盆里。

    “不是毒,是两味相克的药材。时间长了身体无力头脑不清,神思恍惚,倘若时间再长些死于非命也不是不可能。”

    初来乍到,尚且来不及与谁结下仇恨,若排论起来,多半也是那位正妃了吧。

    燕逢京颇觉无奈。他对这王府是当真没一丝觊觎的。

    “不用管,在吃食上小心些便是。”

    燕逢京笼着袖子向下扯了扯毛茸茸的毛领。

    “真热。对了,我进临安前的让你答应的事儿你打听清楚了吗。”

    听风颔首。

    “就在近几日应该就会有大规模的消息流传了。”

    第二日一早,外头又是大雪,白茫茫的。

    燕逢京的屋里炭火格外充足些,想来是燕平风特意吩咐了。

    他随意挑了身衣裳穿上,听风随侍左右,两人出了门。

    家宴。

    “哪门子的家宴,郝...我母亲的亲戚们来也算得上家宴了?连雪都不扫一下。”

    燕逢京蹚着雪,不耐烦的很。

    他病弱,他不能走太快。

    不能。

    说服了自己,他终于慢下来几分,抓着听风的胳膊慢慢的挪过去。

    靠近待客的地方才终于看见被扫了雪裸露出来的石板路。

    他抬眼去看,几张格外生疏的面孔已经站在了那里,他没忍住蹙了眉。

    比客人来的还晚。免不了要被骂了。可他确信郝氏带给他的口信他记得,也没记错时辰,绝对不会来迟。

    他没吭声,悄无声息的挪过去,站在燕平风与郝酥眉的身后。

    他前面还站了一个青年。

    在一片喧闹的客套中青年偏了偏首,看向他。

    王府正经大公子,燕帛岑。

    四周霎时静了一般,燕逢京与他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可毕竟已经近十年不曾见过了。

    他喉间干涩,半晌唤了一声。

    “岑哥。”

    ............

    来的大多是女眷,偶尔男子也都是小辈分的。

    燕平风只在客人进府时露了面,然后就不知去了哪里。

    众人在小花园里逛了逛,便一同去用饭了。

    燕逢京放空自己麻木的跟着,甚至连人都没记住有几个。

    相比之下燕帛岑就有规矩多了,该接话该搭话时绝不含糊,需要招待的地方也是进退有度,哪怕是站在一旁陪同都是笑的标准。

    这才是真正的王爷之子,自己就是个冒牌的,燕逢京心安理得的继续浑水摸鱼。

    垂着头隐蔽的打个哈欠,跟着入了席间。

    王妃动筷,众人便吵闹起来。

    他懒洋洋的靠在桌上,又一筷子没一块的的往嘴里挑菜,却觉得有目光扫在了身上。

    并不是第一道,他却猛然察觉了什么。

    抬眼去看,斜对面坐着一个青年,正在吃酒。

    斜挑的眉眼却正对着他。

    燕逢京指尖忽然痒了起来。

    酒过三巡,小辈们逐渐有按耐不住的,王妃便放了他们出来玩。

    燕逢京也跟着混了出来。

    他吃了酒,步伐有些不太稳当,更虚浮了几分。

    听风搀着他。

    “回院里吗。”

    “不,等着抓兔子。”

    听风蹙眉,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却还是一点头,应了声好。

    燕逢京就地一坐,在亭子里打起了瞌睡。

    直接到脚步声隐约响起。燕逢京一摆手听风立刻翻身上了亭顶。

    来人比燕逢京矮上几分,从亭后的阴影里步步踏出。月光渐渐照在了他的发顶、眉间、再到唇稍。

    清俊的眉眼如含霜月,眉心微微蹙着。

    这青白的衣裳寡淡,穿在他身上却平添几分月华似的微光,抓人眼神。

    燕逢京勉强坐正了身体,却还懒洋洋半靠着柱子,冲他笑。

    “好久不见。你我在此再见,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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