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上官所说,小人心生贪念,利用夫人的信任,牟取私利。被颜郎君发现后,害怕被揭穿,于是抄起手边的木棍狠狠地砸向颜郎君……”老者坦白。
“也就是说你想杀了颜郎君。”县尉一语击中。
老者羞愧地低下头。
县尉又问:“那之后为何放弃了?”
“小人一看到血就清醒了,小人只想弄些钱,并不像杀人!”老者扬起头,语气激动,“这些天小人一直懊恼,不该动贪心。上官,求您看在小人救下颜郎君的份上放过小人吧,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听着老者的求饶袁瑾的心里却是怪怪的,打量着老者,黝黑的脸上满是褶皱,双手粗糙,指甲还带着泥,典型的庄稼汉。还记得初见时对方表现出的热情淳朴,对陈大将军的崇敬,那绝非流于表面的虚情假意。
会是什么呢?
她回忆着与老者的一言一行,想要找到被遗漏的线索。
我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陈大将军墓前,那天他讲了一件关于陈大将军的往事。
会跟这件往事有关吗?
袁瑾重新看向老者,听着他的苦苦哀求:“……小人一时迷了眼,辜负了夫人的信任,但看在小人年事已高的份上,求上官饶了小人吧……”
等等,她似乎抓到了重点,辜负了夫人的信任。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县尉曾提到老者是崔夫人的旧仆,而且是很信任的仆从。那他是因为什么离开了崔府?
“我那时护送娘子归家,却遇到了盘踞于此的匪寇……”老者当日说的话浮现在脑海中。
难道是因为保护不力被逐出府?袁瑾想。
不,不对。老者说过陈大将军出手相助令他转危为安,这证明他并未因此事被逐。
那会因为什么?
“后来几番打听才知道那郎君是临县有名的义士,那日组织了邻近青壮与官府一同围剿匪寇。”老者的话又一次出现在脑海中。
袁瑾忽地握拳心跳加速。
“陈大将军墓前的沙参花是崔夫人送的,对不对?”
“师父目前的花是不是崔夫人送的?”
她和颜熙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神中知道了两人想到一处去了。
凭借崔君的地位当日就能找到陈大将军道谢,怎么还会花费几天工夫打探?可如果换个思路想,花几天时间打听的人不是崔君呢?
遭遇危险,得一武艺高强的郎君相救,观其品行高尚,又有游侠之风。尚在豆蔻年华的崔夫人会不会心动?几番相处,陈大将军又会不会为知书达理,才情一绝的崔夫人折腰?
老者的停顿,无声地回答了两人的问题。
袁瑾心下悲凉,难怪陈大将军无论如何都要参加崔夫人的出阁宴,却不语往事;难怪崔夫人在陈大将军故去后帮衬嫂嫂,甚至托着病体见证嫂嫂的昏礼。曾经的疑问在此刻都有了答案。因门第之差错过,崔夫人该多难过……
萧瑟的寒风榨取了松木的枝叶,木质香中多了一丝冷冷的味道。惋惜之情瞬间被惊惧掩盖,她猛地看向县尉:“上官,赏菊亭的松木撤下来了吗?”
县尉回答:“已经派人告知崔夫人了。”
袁瑾心头一紧:“糟了!快回崔府!”
县尉不解。
颜熙跟上了袁瑾的思路,挑重点说:“此事恐另有主谋,眼前老者只是将你我引出城的诱饵,真正的主谋此刻恐怕已在崔府行凶。”
“什么!”县尉瞪大眼睛。前往崔府赴宴者多为本地极具声望者,这些人要是出了意外,他丢了官事小,本地大乱事大。他连忙下令:“留几个人看着犯人,其他人跟本官速去崔府!”
马在山脚下,一路跑下山出了一身汗,骑在马背伤被风一吹,肯定是要生病的。但袁瑾管不了那么多,父母还在危险之中,她必须要救他们出来!
两名捕手在前面鸣锣开路,尖锐紧密的锣声打破了夕阳西下的宁静。
一脚跨进崔府的大门,就听到有人大喊:“不好了!走水了!”
与此同时,橘红色的火蛇游走在屋脊游廊上,动作飞快,吞噬着目之所及的一切。很显然火势蔓延的速度快得诡异,像极了志怪话本中的鬼火。
见状,所有人的颅内发出嗡的一声。
袁瑾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声音紧绷:“我阿耶和阿母呢?”
“小,小人……”
仆从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个答案,袁瑾顿时烦躁起来:“你——”这时,颜熙将手搭在袁瑾的肩膀上,安抚性地拍了拍。袁瑾稳了稳情绪,耐着性子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原原本本地说。”
仆从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道:“小,小人也不清楚。就是听说赏菊亭那边有人投毒。可,可等到赶去的时候,赏菊亭失火了。”
投毒!袁瑾身体蓦地一空,被风一吹竟不住地向后踉跄了几步。
宽大的手掌抵住了她的脊背,撑住了她。颜熙温沉的嗓音从身后响起:“别急,只是仆从的一面之词,做不得数,我们分头去找。”
“对,不能作数,我们得分头去找。”袁瑾攥紧拳头。
滚滚浓烟中夹杂一股刺鼻的松香味,呛得袁瑾直咳嗽。
“把这个抵在口鼻上会好受一些。”颜熙递来一方湿绢帕。
袁瑾接过绢帕,又走了几步,火光中出现了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定睛一看,原来是崔闻背着萧婵逃出了火海。
萧婵除了扭伤了脚并无其他伤势,反观崔闻面色灰暗苍白,直冒冷汗,整个人摇摇欲坠。袁瑾和颜熙连忙上前一人扶住了一个。
颜熙:“发生什么了?”
萧婵捡重点说:“通古吃了东西后身体不适,我扶他去休息,还没等大夫来,外面就起了大火。我带通古离开的时候被人撞倒,扭伤脚了,幸好遇到你们否则……”
袁瑾想起了仆人口中的投毒,心头一紧:“我阿母和阿耶呢!”
萧婵疑惑:“我记得他们有事离席了,你们没有遇到吗?”
袁瑾看着已经说不出话的崔通古,抿了抿嘴,安排道:“青阳你带着我表姐和通古先离开,我继续找阿母和阿耶。”
颜熙也不啰嗦,对她说道:“你自己当心,别逞强,我马上回来。”
袁瑾胡乱地点头。
熊熊烈火如同一只发了疯的野兽,四处冲撞,目之所及皆是狼藉。绢帕上的水分已经被炙烤干净,袁瑾又被烟雾呛咳嗽。泪水蓄满了眼眶,火焰模糊成深红色的一团。她有些害怕,害怕那些可怕的念头会成为现实。
“阿母!阿耶!你们在哪儿!”她无助地呼喊着。
“他们不在这,回去吧。”温沉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听着熟悉的声音,袁瑾猛地转过身,虽然知道崔夫人是那可憎的主谋,可当看到那张面若观音的脸,她仍旧震惊。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受人尊敬的你要选择这条不归路?
袁瑾百感交集。
崔夫人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位置,静静地看着她。在火光的映射下,崔夫人纤细的身影恍若鬼魅。
“我只要崔家人的命,并不想牵连无辜。”崔夫人淡淡道。
“是你下的毒。”袁瑾肯定。
“是啊。”崔夫人坦然,“我原本不想用毒的,可是你们查得太快了,我怕你们把他们救走,也只能再‘多此一举’了。”
“为什么?”袁瑾不禁上前一步,“您明明有别的路……”
“没有了。”崔夫人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愤恨,“这个家从来都没有我的位置,从来也没有!我只是他们谋取利益的工具,是助他们平步青云的垫脚石!我的父亲,我的兄弟,从未爱过我,一刻也没有!”
燃烧的木头从屋脊坠落,落在干草上,又是一场燎原之势。
崔夫人望向火海,脸上浮现一丝快意:“既然他们没把我当成家人,那就把这些年从我身上得到的都还回来吧。”
袁瑾抿了抿嘴:“陈大将军会难过的。”
提及心上人崔夫人愣怔许久,才轻声说道:“我还以为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了。”明亮的火光映在她的眉宇间却也化不开那浓稠的郁气。
她闭上眼睛,自言自语:“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大家都说他嘴巴厉害,一点也不饶人。可不知为何,他在我面前不仅不伶牙俐齿,反而笨口拙舌,耳尖更是时不时地染上一抹胭脂红……”
提起难得自在的时光,崔夫人的声音含着丝丝笑意。
“我最喜欢绚烂的盛夏,城郊的草场会是一片青碧,微风吹过的时候,淡紫色的沙参花会轻轻摆动,飘出淡淡的香味。我和他会骑着马,奔驰在草场中,是那么的自由,那么的快乐。我等了好多年,终于可以回到那个时候了。”
“等等!”袁瑾察觉不对,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崔夫人张开双臂冲进了烈火之中,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欢喜。
“崔夫人!”袁瑾下意识地伸手阻拦。
身后却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幼瑛!”
没等袁瑾回过神,一道黑影扑到在眼前,腰身一紧,天地在眼前飞快的旋转。愣怔时,轰的一声响起,建筑倒塌。火苗飞溅在两侧,零星的几点烧穿了衣服。
“青阳!幼瑛!”
嫂嫂的惊呼声叫醒了袁瑾,她这才发现被颜熙护在怀里,四目相对,对方脸色苍白,勉强地冲她笑道:“还好,我没连累你……”话还没说完,一头撞在了袁瑾的肩上。
“颜青阳你怎么了?颜青阳!”衣衫被打湿,袁瑾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伸手一摸,殷红的鲜血在火光下是那么的刺眼。袁瑾瞳孔一震,大喊道:“快来人,嫂嫂救命!快叫大夫!快来救救青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