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

    第12章

    他们到达镇上时,已经晚上七点过半,但是天色还是在半昏半明之间留恋,它也舍不得离开吗?谢云景抬起相机拍了一张,这相机不是她的,是柏钺的。

    雇佣柏钺确实很值,还顺带提供各种工具和语言交流能力。

    这个小镇她和柏钺一致决定没有什么好停留的,只是过个夜,然后就继续往前走。

    柏钺和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在沉沉的暮色中向她走来,谢云景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色终于暗下来了,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种纯粹的蓝色中。

    她知道纯粹的颜色堪比一层滤网,过滤掉那些不清不楚的昏黄色调之后,世界都变得冷而明晰。

    远处是墨色浓郁的山,连接着直直的一条地平线,干净利落的,人类文明的痕迹在这里还是不成气候,零星的电线杆子牵出两三条细线,下面是寂寥的村落。

    这一切都很衬柏钺,他颀长的身形显出一种忧郁的美感,因为眼窝深而眉型流畅,在天光昏暗时反而将他的面容刻画得更加清晰深刻,这样颜色和背景都很单纯的世界里,他也显得干净又飒沓。

    谢云景看着他走来的时候,风揉乱他的头发,本来就天然带点卷的头发于是一动一动的,居然有点可爱,她想着,不自觉笑了出来。

    柏钺看她笑着的模样有些好奇,“怎么了?”

    谢云景回了回神,还是笑着的,“没有没有,怎么样,他们有什么线索吗?”

    他们已经安置好了自己的住处,现在刚刚吃完简单的晚饭,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饭后散步的习惯,谢云景就想,索性拿着那些旧照片什么的到处问问,万一运气好的话,又能省去很多功夫了。

    柏钺垂眸看着手上拿着的照片,那是相当老式的胶卷相片冲洗出来的,本来就容易斑驳,上面是一个长辫子的女人,站在一栋白色的房子前,房子低矮但是看着很新,房上盖着厚厚的泥土块。

    他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有一点想法,他们说这种样式的房子是后盖的,这一片都是那种样子。”

    谢云景看了看,又拿起手机翻找了一会儿,“我有一点想法,你和我再去跟老人们请教一下。”

    她心脏砰砰的跳,心里有了一些靠谱的猜测。

    -

    “所以就是说,这个时期刚好能对得上!”谢云景一手握拳,像盖章一样在柏钺手掌上咚了一下,“你看,你妈妈在照片上看着骨相顶多十几岁二十不到,那会儿政策就是在劝导游牧的少数民族同胞迁居山下平地的时候。”

    谢云景这样一梳理就想到更多了,“再看衣服的特征,这些是老人们已经确定的,就是牧民的传统服饰没错。”

    “这些你不了解也是正常,你不知道吧,好几十年前就已经在做这些事了,很多那个时候年轻的人和老人想法不一样,所以在村支书的劝说下,到统一办的学校里学习文化知识,我猜你妈妈就是其中之一。”

    柏钺对他母亲早年的经历知道的也不多,他妈妈不太提起这些的,但是她会教他家乡的民族语言,教他读写中文,弥留之际告诉他你要代替我去那里看看。

    于是柏钺就来了。

    谢云景到现在才知道了柏钺的全部情况,和她想的还是有些不同,柏钺确切来说,不仅不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少数民族同胞,而且还算是四分之一个小老外。

    他的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定居在意国的华人和当地人的后代,因为他母亲的民族本来就有着身形高大挺拔、骨相立体的特点,双方血脉加持,这些特点也加深。

    谢云景咳了一声,她是真的喜欢柏钺的长相,“好了反正就是,我们可以想办法联系到当地的村委会什么的,问问有没有线索,至少多个希望嘛。”

    谢云景行动力差的时候可以啥也不做躺一天,想做事的时候那也是执行力超高。

    柏钺眼见着谢云景已经在查当地村委会的邮编和电话号码了,她滑动着手机,床边散乱的放着纸笔。这个当地人开的民宿比较简单,柏钺的房间没有书桌,她就趴在床边,蜷坐在那写写画画。

    柏钺看着她没有说话。

    谢云景抬眼看他,笑着问他,“怎么,你近乡情怯啊,好沉默啊。”

    柏钺摇摇头,“你不用着急这件事,先休息吧。”

    谢云景嗯嗯两声,快速写了几笔,“我已经弄完了。”

    她侧头看了眼天,“呀!柏钺,有星星!”

    说着已经一个猛地起身就要往外跑,“嘶——”

    一瞬间脚麻的酸爽和猛起身导致的头晕目眩好像给她一个闷棍,叫她好好的体会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眼冒金星。

    “诶!”

    柏钺一个健步上去撑住她,像拎着一个玩具熊一样架住她,“你当心。”

    谢云景缓过那个劲儿,就立马抬手,“快,星星——”

    柏钺失声笑道,“星星不会跑。”

    谢云景转头看他,“help!”

    柏钺无奈的点点头,扶着她单脚跳着去看星星。

    那是绝无仅有的好天气,绝无仅有的星星。

    整个天空挤满了闪亮的星星,多得让人猛然想起自己在仰望的并不是什么随手可以触摸的画,而是真切的距离人类和地球几万光年的遥远发光体。

    几乎让谢云景产生深空恐惧的程度,因为她亲眼所见,所以震撼于宇宙浩淼。

    鼻子一酸,她的眼眶又盈满水光,在这个呵出一口气还能成雾的时间,星星闪着冷光。

    柏钺安静地看着,“这样的星星就算在这里都不多见。”

    他转头看时刚好眼见着谢云景的眼眶掉下来一串眼泪,他没说什么,顺手就从衣袋里抽出一张手巾,递了过去,他已经熟悉谢云景这样的眼泪,无声的,包裹着她的情绪往下掉。

    谢云景接过来擦干净脸,也不解释她的眼泪,他们彼此都知道这是由于她深受感动。

    她嗯了一声,还带着一点鼻音,“是啊,我都说了我们运气好了。”

    说着冷风吹过,激得她忍不住颤栗了几下,她耸了耸肩,“好了好了回去吧,太冷了,星星虽好但是明天还得开车,别感冒了啊!”

    她扬手示意,“这个我洗干净再还你,谢了哈^”

    她话音未落就已经转身离开,正如她决定要出来看星星那样利落。

    柏钺看着她的背影,那种想要拥抱她的冲动又涌上心头。

    他想起他们还在古城里的时候,到处乱逛路过那里最大的广场,古城里游客来得多,就算是淡季都不缺人,广场上一到时间仍然会燃起篝火。

    那天是很平常的一天,谢云景背着手走在他稍远的前面,发丝被晚风带起几缕飘在她肩头脸侧。

    他听见广场上弹着吉他的瘦男人用不太标准的歌声唱着相遇和爱。

    他唱想念时在天边或人海,唱爱人在脑海或身边,唱说会放下但是实则一生爱你。

    那调子悠扬又松散,似乎那爱是随口而出,随着风就散了,但是风带着它飘得又高又远,所以让人莫名觉得有点刻骨铭心的意味。

    他们走时,歌声渐渐远了,可能唱歌的人本来也没有什么深意,听歌的人若有所思罢了。

    柏钺也不清楚他为什么此刻想到那天,那分明是很寻常的一天。

    -

    到达第一个村子之前有一段地势很险峻的盘山路。

    一路上遇到的车实则不少,看样子基本是来自驾游徒步的,大家都安静小心的缓慢行驶。

    谢云景还跟柏钺笑说,这里来来往往的游客可能都要比原住民多了。

    这话实际上也不算是乱说。

    本来他们的计划就是要把这条线路沿线的村落都拜访一遍,时间上其实还挺紧凑的。

    现在因为要预防自然灾害的原因,这一带的村子都在一点点搬迁了,而且本来比起住在荒无人烟远离学校的地方,年轻人们都愿意往外跑。

    就拿他们即将要落脚的小镇子来说,在这一带它是人烟最密集的地方了,但是就算是这里,年轻人也已经很少,只有不愿离开土地的老人和少数的留守儿童还住在这里。

    再往前走,人烟更少。

    谢云景嘴里哼着歌坐在副驾上跷着脚画画,她就拿着那种从小卖铺买的小学生画画本和一只自动铅笔勾勒她所见的山,有的丰腴有的清瘦,山自有百种姿态。

    现在这段路轮到柏钺来开,她对自己的驾驶技术还是很自信的,但是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这种路还是交给有经验的柏钺来比较好。

    正好她乐得松快,看看山在眼前转圈也是很有趣的。

    不远处的车不知怎么的打起了双闪,两个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感觉不太好……

    情况果然不好——盘山路边一线生死的崖边卡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头已经悬空,今天风不小,难保车不会被风一吹,破坏掉千钧一发的平衡!

    这显然是盘山路上车子打滑歪出去了。

    他们之前的两辆车都已经停下来,车上的人跑下来毫不犹豫的往那边跑过去。

    谢云景和柏钺也不例外。

    他们彼此没有交流,却心照不宣的飞奔过去加入了这场紧绷心弦的自发救援!

    谢云景后来看了时间才知道这场与死神拉扯的救援总共花了十分钟都不到,但是当时的心跳快到要跳出喉咙,时间漫长而神经紧绷就像那根牵引着车的绳索……

    她想起来都觉得手脚发软头皮发麻,一阵阵的后怕涌上心头,真的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敢那样徒手去拉车子的。

    明明就是生死之间,怎么大家都不犹豫就上了,甚至表情冷静至极。

    她那时候什么都没有想,她只想着要拉住车,至少撑到里面的人脱险,现在想想事故地点本来就是在极危险的边缘地带,而她甚至有点恐高,她完全忘记了。

    好像有人喊让大家用力,后来又有人拿绳索来拖回车子,她已经记不清楚一切的前因后果,只记得最后车和人都没事。

    她只唯独清楚的记得,在那之前人们很沉默,情急之下他们忘记言语屏住呼吸,直到眼见着一切都安全了,那一刻所有情绪都像开水沸腾一样涌上来了。

    在场帮忙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彼此拥抱握手庆贺,也有人当场失声大哭,她只记得所有人眼里都闪着泪花,面红耳赤的并不得体,但是谁在乎那个!

    她的情绪也被渲染起来,本来高高悬着的心扑通一声砸在胃里,让她整个人都发毛发麻,从脊柱升上来一股战栗,直到脑后。

    视线被模糊了她才意识到自己一脸的鼻涕眼泪,像是被火山喷发似的情绪冲上来的。

    她顾不上这些,摸了一把脸吸吸鼻子就四处张望去找人,她其实头脑还是空白的,但是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她就直直的奔他而去——

    柏钺的神经也紧绷得不得了,刚刚才帮忙把车从悬崖拉上来,他正四处望着找谢云景,就见那人跌跌撞撞地朝他冲过来了。

    他张开双臂迎上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他要拥抱谢云景。

    谢云景扑到了他的怀抱里——

    颤抖的身体和哭声一并找到可以安心爆发的地方,一切后怕恐惧齐齐迸发出来,她剧烈的颤抖,哭得说不出话来。

    柏钺的手臂环着她的肩膀收紧,下巴抵在她发顶,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轻轻地带着她左右摇晃身体,像是安抚受了惊吓的孩子。

    索性在场情绪崩溃的人多了去了,大家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喊出来,来庆祝一场劫后余生,一场救世般的人类勇气的救援。

    这场经历大概所有人都此生难忘了。

    柏钺任由谢云景大大的哭了一场,直到她开始在他怀里咕涌了一下,“怎么样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手还握在她腰上没放开,谢云景摇摇头吸鼻子,“我那个,我那个紫帽子掉下去了我想起来……”

    她说着自己都破涕为笑,长长舒了一口气,“幸好没事。”

    柏钺深深看进她眼底,“是啊,因为我们都很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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