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当天他们就决定了要往北开,走人少的公路,在天黑之前就能到达下一个休息点。
然后再向西开,到达一个小村子。
“不过到了那里之后的路就只能靠走,虽然现在公路已经修到那里了,但是开车还是进不去的,要徒步十公里以上。”
柏钺把一张地图展开给她看,“这是我这几年做了很多次排除之后的线路,这次我们会走过三个村落,越往后,越往上,你做好准备。”
谢云景面色平静,她下了决心的事情就不会再反悔了,她看着这张打满了圈的地图,因为太多次的开合已经破损,这已经是柏钺用过的第五副地图了。
她摸了摸上面的痕迹,“你知道吗,我最近运气真的很好,所以我分你一点。”
柏钺被她郑重其事的态度逗到了,浅浅地展开一个笑,让谢云景想到那天天气好,湛蓝的天空下,灰色的山岩上,晴空蓝色的绿绒蒿,她现在知道这朵花的名字了。
谢云景也跟着笑了,“真的,信我,我最近运气好极了。”
“嗯。”柏钺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道,“好,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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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饭他们就要出发,谢云景却显得心不在焉,她还在想早上的事情,那是她确信她的好运的由来。
今天早上那通电话,她的哥哥告诉她了抄袭事件的结果,这次是真正的一锤定音了,这段时间一直压着她情绪的事情结束了。
原来对方确实是她在外读书时上过同一个课程的同学,偶然间坐在她后面的位子看见她画了那张画,在谢云景下课收拾东西的时候,那张稿纸掉了,不知道那人出于什么心态,她捡了起来,没有叫住谢云景还给她。
后来在那张画的基础上,她进行了修饰——说白了也就是抄袭。
谢云景惊奇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具体?”
谢翊飏轻描淡写道,“她自己告诉我的。”
“怎么找到她的?”
“这就很简单,我顺着她的ip让人查了她的一些情况——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回国了,签在一个mcn机构,这场抄袭事件一开始确实是意外,但是后面发展成那样,是她的公司想要借机踩你上位,增加她的热度——所以我早就说了,没有无缘无故的事,背后肯定有更深层的牵扯,当然一般来说,都是利益冲突。”
“这家公司之前就有前科,只可惜啊,这回他们踢到铁板了。”
谢云景听谢翊飏说完眉头都要扬到天上去了,她也实在说不出来什么,只能心里暗暗佩服她哥心眼子真多,“哇塞,真是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啊我的哥。”
谢翊飏不吃这套,“得了,后半段你就没在听了吧?”
谢云景嗯嗯两声转移话题,“另一件好事呢?”
“你不是有几幅画在外面出展么?被人订了。”
“哇塞!”谢云景一拍掌兴奋极了,“卖卖卖,我卖!”
“为什么这么兴奋?”
谢云景嗐了一声,她怎么说,她现在想到一个好企划,但是其中的花销要怎么办,总不能一直靠着刷她哥的卡,虽然卡的额度挺大,但是这么着她不好意思用这个钱雇佣柏钺呀。
现在好了,她又有钱了,而且是不会被谢女士监控的那部分,这也是她明明持有集团股份年终参与分红但是不敢动钱的原因,她暂时不想和谢女士联系上。
她现在过的生活方式和她马上要做的事情,那都不是谢女士能答应的,被她知道就别想干了。
谢云景于是最后跟谢翊飏说,她决定得自己去走一走这个人世间,这才算数。
谢翊飏似有所感,他只问了一句,“你现在又想画画了?”
谢云景点了点头,而后想起她哥看不见,“嗯,反正本人已经度过了这段艰难的时间了!”
“是么,我还以为你心大到一点都不伤心呢。”
谢云景知道谢翊飏是故意这样说的,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哎呀,我之前确实心里难受的要死,我都不敢登录社交软件了,我一想到那些人无缘无故不分青红皂白骂我,我就觉得烦躁。”
“但是我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怎么不算是好事呢,故事的重大转折不都是为了推进情节往前发展么,其实如果没有这个事,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勇气踏出这一步呢,虽然其实踏出去也没感觉怎么样,现实生活就是这样,我们仍然需要面对很多琐碎的困难,但是,毕竟是新的开始了,也很好啊。”
谢翊飏哼了一声没说别的,诸如他发出的那一连串律师函和现在对方置顶的道歉声明,以及给对方背后公司找的那些茬儿,他只是笑骂了谢云景一句,“你个遇到事就会逃避的小乌龟,就话说的好听!”
这话是用方言讲的,谢云景知道他就是说着玩,于是也笑道,“哎,我知道之前那样逃避可耻啦,但是我才二十二,逃避一下又怎样嘛!我这进步空间还是很大的吧,你看我最近想的多开~”
谢翊飏那边传来一点声音,他应了一声,“我不跟你扯皮,谢云景,回来你给我好好写份报告,老实交代你的行程。”
谢云景才不愿意,于是她笑吟吟的说,“哦,那我先祝你和嫂子百年好合。”
他哥哥的婚姻状况也是各家小报热衷八卦的事,毕竟是谢家下一代最有可能的继承人,可惜她那位神仙似的嫂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始终成谜。
一说这个谢翊飏果然就利落挂了电话,谢云景一笑,幸好她没有受感情的困扰,谢家人真的谈不来感情,她妈妈她哥哥,明明事业上大红大紫,情感上却没有一个得偿所愿的。
这让她感觉到,认真谈感情是很危险的事情。
虽然她心底里排斥谢女士的大部分说教,但是她毕竟是谢女士从小养大的,受她影响最深。
她从来都被教育说,袒露自己的伤痕除了让别人抓住用来伤害的弱点以外毫无意义,所以她习惯性把自己包裹在安全的铁质铠甲中,外面的人看不清她,她也和世界隔着一层不可触摸的屏障。
因为害怕受到伤害,所以干脆先做好防御的准备,这样即使是真的受到伤害,也会做好心理准备,谢云景不能说这不对,她知道谢女士受到过伤害,所以把她看护的更加严密。
她从来把这当作谢女士表达爱的方式,只是现在她又蠢蠢欲动,想要去伸出触手去感受真实的一切,哪怕是感受疼痛。
她隐隐觉得这样的一切才是她想要的,无论是好是坏,都不应该是别人告诉她是怎么样的,而是应当由她自己来品尝和定义的。
就好像田姐夫妻两个的事,让她感到窒息般的难过,但是也让她居然产生了创作的冲动,这个世界上的痛苦、快乐、遗憾乃至悔恨,这些本来就是一体的。
这些可能会刺痛她,可能会让她痛苦,但是绝对真实,她现在就要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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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正午的阳光下戴着墨镜晒着,坐在整块的木头上,一身黑色呢子大衣,手揣在兜里神态安详,刚刚吃完午饭,她的行李已经安放在车上,而柏钺正在处理其他事情。
柏钺还是有办法,硬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处理好了一切遗留问题,谢云景顿时觉得这钱花得值。
“你晒好太阳了么?”
脑子里想到的人刚好出现在眼前,真是巧,她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要出发了吗?”
柏钺把她的墨镜推上去,“要戴好好戴,当心紫外线晒伤。”
谢云景撑着膝盖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我们换着开,一人一半怎么样,谁先来?要不要猜拳?”
柏钺已经长腿一迈,往车边走了,他发现谢云景小游戏实在太多,“我先。”
谢云景跟了上去,问出来一个她想问很久的问题,这个问题如果现在不问,之后再提就显得丧气了,“有个事,我不是泼你冷水啊,你要是这次也没有找到怎么办?”
柏钺开玩笑似的对她说道,“你不是说你把好运气分给我了么?”
“哎你,正经说话呢。”谢云景和他熟了之后觉得这个人也是挺吊儿郎当的,说起话来喜欢冷不丁戳人一下,也是很好玩的。
柏钺没回头,“那就继续找,这又不是什么难决定的事。”
“不难吗?”谢云景有些迟疑的问了,“你其他家人不会觉得这样很浪费你的生命吗?不会觉得你这样活着太没有目标了?”
柏钺皱皱眉,有些担忧她的精神状况,“你这些年过得什么日子?一直这么紧绷吗?”
谢云景顿了一下,而后点头认同道,“这么说确实,是有点哈。”
柏钺瞥了她一眼,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就没有多在这个话题上做延伸,转而回答了她的问题,“我的父母只是告诉我,既然来了,就享受这个世界,毕竟说到底我们都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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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终选择开谢云景那辆车,它的租车价格对得起它的质量,最好是这样。
不过就算真的半路出了什么意外,谢云景现在也完全不怕,她现在有种来啥都不怕的冷静感,什么都不能阻止她了,她已经把那些扭曲拧和在一起的条框规矩抛开,只有把那些清空她才能出发。
能做出这个决定有一部分要感谢柏钺,她严谨的想。
柏钺跟她真的很不一样,他活得那么洒脱自在,好像随时可以出发,或者随便在什么地方就可以停下,他享受他的每一天,每一种生活,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活得很好。
这是一个根本不在乎外界评价的人。
但是谢云景就很在乎了,她从小暴露在比较和评价中,有一段时间很长一段时间她依靠外界评价体系来获得认同感和成就感,这次她是像气球被各种压力撑爆了,所以破罐子破摔了,谁能想到呢,真给她摔出来另一种可能性来了。
她告诉了柏钺她的计划。
她预备去看山,而这里刚好有最多的山,和缓的、陡峭的、绵延不绝的……
“就这样?”
“对啊!”
“我以为你会有很大的计划,没想到这样简单。”
“这可不简单,我没法跟你详细说——好了,虽然你我的目的能不能达到都未可知,但是至少现在我们知道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
谢云景把自己的淡紫色毛线帽戴好,又紧了紧围巾,然后拉上副驾驶的门,她对柏钺说道,“现在,我们可以出发了!”
柏钺点了点头,转动车钥匙,引擎启动,这个由工业文明饲养出来的现代猛兽发出一声机械的轰鸣,正蓄势待发。
“——诶等等!”
“怎么了?”
“我忘了这个了,”谢云景低头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然后点播放键,“好,我们出发!”
黑色的越野车冲向公路,轻快的歌声在路上飘荡——
“Do you ever get a little bit tired of life?
Like you're not really happy but you don't wanna die,
Like you're hangin' by a thread but you gotta survive,
'Cause you gotta surv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