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的茶棚与京师差别不大，都是破木桌，粗瓷碗。
沈姝看了一眼木牌上的价目，无论是西湖龙井还是洞庭碧螺春都是两文钱一碗。
坐下后她看向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问道：“我请客啊，你们别嫌弃，要哪种？”
两文钱的请客，亏沈姝说的出来，四阿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幸而是他了解她，要换做是旁人，必定是会觉得被轻怠了！
“龙井。”
“我同四哥一样。”
十三阿哥觉得沈姝是不拘小节，经历圈禁之后，他现在的心态很平和。
两文钱的大碗茶，也挺好，总好过天寒地冻连口热水都没有……
沈姝朝煮茶的老人喊道：“掌柜的，三碗龙井。”
“哎哎，很快就好，贵客们稍等。”
卖茶水的是一位年过五十的长者，摆摊这么多年，眼力神还是有的。
在他看来，这两男一女必定是非富即贵。这年头，谁都能轻易分辨出来富贵之像。
脸色红润，衣着光鲜之人，一眼就能看出得出来。
只是这般人物为何要来这里喝茶？
片刻后，他端着茶水放下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惴惴，怕惹到这些贵人。
“这茶都是碎茶叶，也不知贵客们喝不喝的惯……”
能明白对方在担心什么，沈姝笑道：“两文钱一碗，若是上好的茶叶，这生意不就赔本了嘛！”
就是这个理儿，掌柜放心的笑了笑，“您说的是，那些上好的茶叶小人这种小本生意哪里用得起！”
沈姝点点头，开始打探消息。
“你这茶摊刮风下雨也不方便出摊，就是赚个辛苦钱。”
“您真是懂行，小人卖茶水就跟那地里种庄稼一样，都是看天吃饭。”
“听说在京城摆摊卖茶水，一年能赚十多两银子。江宁富庶，你应该比他好些吧？”
“差不离差不离，也就勉强能糊口……”
……
离开茶棚时，沈姝放下一个金锞子当茶资。她现在是有钱人，身上只带金锞子不带铜板。
掌柜反复道谢，高兴的合不拢嘴，头一次见如此阔绰的贵客！
看来沈姝是想体察民情，所以四阿哥问道：“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还要去那些小摊贩多的地方？”
“嗯。”
沈姝点点头，她确实是要这么做。
见状，接下来四阿哥就很主动的跟沿街卖包子、卖馄饨等的小摊贩搭讪，十三阿哥也跟着一起帮忙……
此举出乎沈姝的意料，与四阿哥一起搭班做事，有一种后世同事之间相处的感觉。
究其原因，一是对于自己所做之事，四阿哥并没有意见颇多，而是比较配合。
二是他做事，也还算是可以。
说实话，上次太湖赈灾，她并不觉得四阿哥做错了。非常时期行非常事，兼顾过多，反而是没有效率。
想到之前的张廷玉，他不是在就事论事，而是在反对她这个人，所以根本就不愿意参与尝试。
至于八阿哥，若是能说服他，应该也可以得到配合。只是他需要兼顾之事怕是不少，可能会比较麻烦。
看着正在熟练搭讪小贩的四阿哥，沈姝心生感慨，她真的没打算让他干这活……
沿街打探了半晌，十三阿哥不禁心生感叹，“平日里也不曾注意过这些，现在看来一百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
他一个月能领一百两银子的俸禄，这个俸禄在阿哥中是垫底的，福晋时常抱怨手中拮据。而这一条街的摊贩，应该是没有一个能年赚一百两的。
四阿哥对此未置可否，钱够不够多，关键要看怎么比。向下比，容易知足；向上比，永无止境。
这不，旁边还有一个手握内务府百万库银的沈姝。看来十三阿哥倒是没有因此而对她心生不平，这说明他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
沈姝却是笑了笑，“主要是咱们眼前所见，皆不是富家大户。江南诸地的有钱人很多，我在江南省的店铺所赚，是其他各省之最。”
不过江宁的物价和收入水平不及苏州，之前在苏州设厂时，考虑到当地的物价水平，定的薪酬标准比较高。
现在要在江宁建厂，这薪资待遇怎么也不能低于苏州。要不然，让人知道了怎么想？
皇上的厂子如此抠门，还不如公主大方？
所以，一定得提高薪酬标准，反正花康熙的钱，就当替他惠济江宁了。
繁华景象，总是让人心情愉悦，四阿哥也叹了一句，“江南七府甲天下，苏湖熟，天下足。大清没有比此更为富庶之地！”
然后他又想起沈姝的肥料，来之前听说今年先农坛的麦苗要比往年茁壮得多。不知道秋收之时，能增产多少？
若真能增产有效，那便是天大的好事！
因为江南并不是年年都能风调雨顺，而是时不时的容易闹水患。
只是再富庶之地，亦有穷困之人。
四阿哥话音未落，刚顺着街道转了个弯，见前面的街边跪着两个身着孝服的年轻女子，路过之人无不停下脚步看了几眼，而后有人继续围观，有人离开。
“卖身葬父？”
走近之后，看着地上白纸上的这四个字，沈姝感觉这一幕有点儿熟悉，印象里古装剧中常有这种场面。
剧中卖身葬父的女主都是白衣胜雪，可眼前这二人一身的孝服不仅发黄，而且还脏兮兮的……
四阿哥脸色不太好看，刚说完江南富庶的话，心情正好呢！结果抬头看见这一幕，多少有点儿被打脸的尴尬感。
于是直接从腰间坠着的荷包中掏出来四只金锞子递给旁边的十三阿哥，“把这些给她们，让她们散了。”
出门之前沈姝说不带侍从，他抹不开面子不愿意屈尊，所以才支使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接过金锞子，走上前去弯下腰把金锞子放在二人卖身葬父的字上，直起身来说道：“这些比三十两要多些，给你们的，拿着赶紧回家去操办丧事。”
卖身葬父四个字旁边是明码标价的三十两银子，而这四个金锞子至少值三十两。
二女看到金锞子抬头看向十三阿哥，她们跪在这里已有两三天，之所以一直跪在这里，是因为三十两银子的高价。
去人牙子那里买个普通小丫鬟也就只花三五两银子，她们二人虽然是有些姿色，可合着要三十两银子，有心之人只想熬着等她们自降身价。
见十三阿哥身着绸缎，又语气和善，二女连忙磕头道谢：“奴婢叩谢少爷！请您稍等，我们把送钱回去，就跟您回去……”
十三阿哥见状再次说明，“不用。刚说过，这钱是送于你们，算救急，不算你们的卖身钱，你们无需如此。”
见十三阿哥拒绝，其中个子稍高的女子咬着牙说道：“公子心善，可我们不是不知恩之人，您既已买下我们，我们、我们就要给您当牛做马……”
十三阿哥有些为难和不解，正要开口相问，便听到有气喘吁吁的背后呵斥声传来，“散开散开，是哪个不长眼的，连爷我看中的女人也敢抢？”
听到这道话声，不仅是十三阿哥，就连沈姝和四阿哥也扭头看去，看看这是哪里来的“爷”？
不远处快步走来的是一个衣着光鲜但满脸横肉之中年男人，一看这样就知道，是那种富贵又不好惹的人。
围观之人中显然有认得他的，见状纷纷躲开，“周大爷来了！”
沈姝和四阿哥一样，站在原处没有动。
两个人还齐齐的看向来人，一点儿都没有要避开的意思。
四阿哥自持身份贵重，自然是不会怕几个地痞流氓。而沈姝，也不怕，因为她带着四阿哥与十三阿哥两位“保镖”呢！
“哟呵！”
看到沈姝的面容，这位周大爷眼前大亮，脚下一滞生生的转了个方向走了过来，还调戏般的喊着：“竟然还有如此的美人！”
至于旁边的站着的四阿哥，直接被他无视了。然而走近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被黑着脸的四阿哥突如其来的一脚踹在了下腹，趔趄着摔倒趴在了地上。
“哎呦啊！”
周大爷疼得龇牙咧嘴，看着四阿哥叫骂：“哪里来的混蛋，敢跟本大爷动手动脚，来人……”
“十三弟，打退他们。”
四阿哥上前一步将沈姝护在身后，看向十三阿哥。
打架这种事情，还是十三阿哥擅长，他一般不打架。方才若不是这人出言不逊，他不会直接动手。
十三阿哥闻言直接冲过去，把这位周大爷带的三个小跟班全都给放倒，还赏了他几脚之后才斥了一句。
“滚！”
“你、你们给我等着！”
明知打不过，周大爷捂着肚子放下狠话，直接跑走了。不过沈姝和四阿哥还有十三阿哥，没人在意这种狠话。
“逛了这么久，咱们该回去了！”
四阿哥觉得这外面有点儿乱，不想沈姝再逛下去。其实出门多带些仆从很有必要，下次沈姝再这样，他就要拿刚才之事劝她。
“带上她们一起吧。”
沈姝看着卖身葬父的二女，想要给她们找份儿工作。在她看来，若是有工作能赚钱，也不至于此。
知道沈姝一向心善，四阿哥点点头。
只是沈姝没有想到，她以为的好，并不是这个时代女子以为的好。
至少，这二位不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