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被放了，因为关押时间截止也没找到能够锁定她嫌疑的直接证据。
她走到公安局大厅的时候回头又看了一眼叶荞，发现对方始终冷静注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看透。
之后的几天沈叶初很忙，鹿武县突发的恶性投毒案送来大批死者，高强度的尸检调查令她短暂抛开那日的事。
叶荞的话里透着庆幸，可眼底的懊恼告诉她，这个人并没有记起她，只是又拾起一片记忆拼图而已。
鉴定所走廊，沈叶初面露疲倦望着地上折射出的光，忽然间一杯冒着热气的水送到她面前。
“这阵子累坏了吧。”周泉满眼疼爱地坐在爱徒身边。
沈叶初道谢捧着杯子暖手：“可能是找到了毒源，所以精神就放松了不少。”
“幸好是现在。”周泉不由得感慨，“要是赶上我们年轻的时候啊，估计要查很久也不见得有个明确结果。”
他说完侧头看去：“小荞最近怎么样？我前阵子去局里开会看到了她，看起来好像严肃不少。”
“她还好，好像最近又想起来一点事情。”沈叶初轻笑，“老师你可别被她现在样子骗到，她现在可精了，我都怕一不留神就被她带进去。”
周泉闻言笑出声：“小荞那孩子本来就机灵，你以前不也吃过亏？”
听到这，沈叶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眶隐约发热叹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把我忘的那么彻底，连几面之缘的周梦她都记得……”
久违的哀伤萦绕在徒弟身边，周泉看在眼里格外心疼。
他清楚知道曾经那个温暖自信的小警察有多喜欢自己的徒弟，当初他刚知晓的时候也是震惊。
可事实证明，这不是“传染病”，好好的孩子不会因为喜欢同性而变成常人眼里的疯子。
她们彼此影响对方，甚至潜移默化中改掉一些小缺点。
也许是太过深刻，所以才会在出事之后选择小心封藏。
窗外的鸟低空划过，光秃的树杈不再成为它们落脚的地方。
叶荞抬头看着鸟飞远的方向，而后目光落在眼前的破旧小区。
毕竟是爷爷奶奶辈年轻时住过的，整体建筑带给人恍若隔世的割裂感。
斑驳墙体上用红色油漆写下“拆”字。空气中弥漫着霉味，木质台阶咯吱咯吱作响，栏杆仿佛缺少了几分该有的防护功能。
楼道里摆满了杂物，路过每户时能听到里面传来不同的声音。
一扇门猛地打开，她冷不丁跟抽烟的男人对视，随即瞥见里面的情况。
简易床上被窝凌乱，女人头发散乱，动作不慌不忙穿着衣服。
男人为了恐吓乱看的年轻人，爆粗口嚷嚷几句便快几步走远。
叶荞收回视线，继续迈步来到最里面的那扇门前，铁栅栏将木门隔绝在内，像极了这栋小区的异类。
几秒过去，木门打开一条缝隙，微弱的光下显现出极其憔悴的脸。
一瓶矿泉水放在茶几上，叶荞瞥了眼直入主题：“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
“我……我问的警察，我快受不了了！”姜明颓然坐在她对面，刚开口的那刻就满是哭腔。
“我的人生全毁了……我不知道我跟姐姐的关系怎么就被人放在网上。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她们说我心狠，说我白眼狼，说我变态，说我不爱了就可以残忍杀死爱人。我现在工作也丢了，我爸妈在电话里把我骂了一顿，我的电话号码也被人知道了，每天都有人打电话，我现在听着铃声都害怕……我什么都没了……我什么都没了！”
叶荞漠然欣赏她此刻的真情流露，张口第一句话便堵的姜明哑口无言。
“隋文真的是意外吗？”
“我……”
“你真的没有动过想让她消失的念头吗？”
姜明不知该如何回答抛来的问题，她死死抠住双手，半晌才扬声为自己辩解：“我就是喝多了跟别人胡说八道了一句！”
“哎，她真的对我很好……但是她太强了，所有……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一直仰仗她才有今天……而且如果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那我就更抬不起头了！”
“这个好办，只要她消失了不就没人这么说你了，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曾经喜欢过女人。”
“消失？这不好吧。我只是……想跟她分手。”
“可是分手了她这个人还是会在啊，就算你保密，但你相信她会一个字也不说吗？”
“对……还是要消失……她消失了就会有人看到我了……”
“我有法子，你配合我就行。如果你想好了，这个时间再来这找我。”
“那个人是谁。”叶荞问。
姜明摇头：“我记不清了，那天我没有看到那个人，然后……我……”
室内陷入死寂，一声嗤笑犹如巴掌狠狠扇在姜明的耻辱心上。
“所以你找我来做什么，替你鸣不平？说你不是杀人犯？”叶荞耐心消耗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在心口的愤怒。
被戳中心事，姜明却难以启齿。
“爆炸的事你不知情，锅里的东西也不是你做的。之所以会笑，无非是觉得自己很幸运，原来真的能不用做恶人就可以解脱。”叶荞没漏掉对方的表情，又说，“你为什么一夕之间变成过街老鼠这个问题，我想你应该有答案。”
话说到这里，她道出姜明最终的目的：“你是想让我找出帮你杀隋文的是谁。”
“对！”
“我凭什么帮你？”
姜明的激动戛然而止，她急切开口，唾沫星子不受控制喷溅出来：“你是警察啊！这是杀人案，你难道不要找凶手吗？！”
“你现在知道我是警察了？”叶荞嘲讽道，“你现在的情绪应该放到得知隋文死了时候，我或许就不会过分关注你了。”
随之她眼神添上几分狠厉，“我其实很生气你的行为，这里只有你我，就算我现在打死你，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我身上。”
始料未及的回答让姜明感到恐慌，她勉强稳住自己，高昂的音调的却出卖了她：“你是警察！你这是犯罪！”
“那我找人帮我动手，我只要不参与就没事。”
“那你也沾血了！”话音刚落姜明眼中惊愕强烈，叶荞起身，吓得对方急忙逃开。
奈何两人力量悬殊，姜明没走几步便被叶荞制服在地上。
粗粝肮脏的地砖磨的她脸生疼，担心自己真的会命丧于此，本能的求生欲叫她不断讨饶。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喝醉了酒胡说八道，不该说让姐姐消失我真的错了！你别杀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最后的那点骨气在声声饶命中消散，叶荞极力压制住濒临暴走的情绪指责：“隋文她到死都认为你一直深爱着她，我该说她的眼光还挺好，看上一个圣人。”
知道她话里暗含的意思，姜明的泪落在地上混杂着灰土变成泥水。长期以来卑微敏感的自尊在此刻崩溃爆发。
“我为她考虑难道不对吗？！我想让她再找一个有错吗！再过几年她就四十了！而我才二十多，我怎么不为她以后考虑！我不爱了难道真的拍拍屁股就能走吗！那谁管她？！”
剩余的话被落在颧骨上的拳头叫停，火辣辣的痛感使她喊出声，意识也出现短暂恍惚。
叶荞攥紧对方领口，另只手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事先放好的照片给她看。
那是二十五岁的隋文。
“十八岁的你幼稚的认为爱能战胜一切，你觉得三十岁的隋文也这么以为吗？她难道就没想到过有天自己会变成快四十岁的女人，而你那个时候才二十多吗！”
照片里的女人自信耀眼，仿佛把姜明带回那年的惊艳。
隋文就像是姜明人生当中见到的那颗最漂亮的宝石，璀璨夺目。
她竭尽全力将这颗宝石据为己有，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宝石在她眼里开始渐渐失去了光亮，甚至让她产生了想要遗弃的想法。
“你知道被炸死有多疼吗？”言尽于此，叶荞站起来操作几下手机，等听到年轻女人手机提示音响起后才离开。
失去外力，姜明跌回地上，过了阵功夫，她缓慢伸手摸到被撞出来的手机查看，是几张截图。
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自己喜好和每年生日的合照，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有隋文的亲笔书写——我最爱的乖乖，生日快乐。
在她看到最后一张截图时整个人傻了眼，她张大了嘴想要哭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心脏不断被攥紧。
我亲爱的明明：
你应该永远都不会看到这封信，十八岁的你带着赤诚的爱走向我，我能够做到的，就是不辜负你。
可我现在慢慢变老，而你越来越美好，当我看到你不再习惯亲昵时，我知道，或许是我该放手了。
明明，可能你以后会有更爱的人，姐姐祝你幸福，也谢谢你，带给姐姐快乐又珍贵的八年。
——隋文
叶荞走出小区，刚到达院里的那刻身后的爆裂声炸开，一股热浪推的她往前踉跄几步
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她神色错愕马上扭头看去，刚才还老旧破败的小区现在已经陷入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