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歇了半天,陆昭就站着旁边倚在墙上看着我。
“明天轮到我跑男子组一千五了,记得在终点给我送水啊。”我缓慢地用右手比了个OK。
第二天上午,我找班长请了假,说跑三千累到了,腿疼,在班里刷了一上午的圆锥曲线,学得有些费劲,打算改天让陆昭用电脑拿那个什么高级建模给我演示一遍。
当时立体几何我学得很吃力,但是陆昭那次带我去他们数学竞赛班的空教室,拿着电脑用数学动画一边给我演示,一边给我讲题,真的一下子就通了。
下午四点,是陆昭的比赛。我拖着疲惫又酸痛的双腿一点一点地挪动着从六层楼的教室下来。
发令枪响的时候,我们班女生的尖叫声要简直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一群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手机,一边拍一边尖叫,跟站姐一样:“你们知道吗,这个陆昭家里超有钱的,你们看到他那双跑鞋了吗,三四千呢,国内都买不到!”。
陆昭跑了第二,第一是个体育生。他到终点的时候,他们班很多男生在终点接应他,还有几个女生给他送水。
每次上英语课和语文课的时候,只有我们俩坐在最后一排,我还以为陆昭跟我一样也没什么朋友呢。
我怎么不知道他人气这么高呢,也是,我们班没人跟我说话,我天天塞着耳塞躲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刷题,又没有朋友,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八卦。我连竞赛班的存在都不知道。
原来是个众星捧月的小少爷啊,没意思。
我拖着浑身酸痛的身体离开了喧嚣的人群,把那瓶水扔进了垃圾桶,一点点地迈着吃力的步子又爬回了六楼。
人家那么多朋友呢,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
我本来就是个外来的,是格格不入,是个边缘者,是个局外人。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运动会结束的第二天就是体育课,我们一班和二班很少有体育课,就算有,也是两个班合堂。
我说自己跑完三千腿还是疼,被准了假。
自己一个人窝在座位上发呆。没心情学习,我的桌子上全是数学,其他科目的书都放在脚底下的书箱里了。我倚在座位上看着窗外发呆,所以……我现在没得选,再怎么对着数学犯恶心也得学,没得选啊。我有些烦躁。
后门被打开,陆昭看着我:“昨天为什么没给我送水?”
我有些不悦地看着他:“昨天那么多瓶水,缺我这瓶水你能渴死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讨厌他,准确地来说,是嫉妒。
我嫉妒他生下来什么都不做,就有聪明的脑子,富裕的家境,好看的皮囊……
凭什么他什么都有?
而我们这种普通人努力了这么多年结果就是被生活逼到绝境?为什么?
那天天台上的风在我耳边呼啸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个世界上到底谁在幸福,哦,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是陆昭他们这种人啊。
我甚至能一眼看到他的一生,从初中开始就一路保送,中考保送,高考保送,考研保送 ,每一个我拼命努力到头来还是当分母的竞争考试,他们这种人连考都不用考。
所以,为什么?
陆昭皱着眉头看着我:“你吃错药了?”
桌面上的厚厚的数学卷子看得我直犯恶心,我起身出门,想去楼顶透透气。
出门的时候,手腕从后面被陆昭拉住:“不是,你怎么了?有事说清楚呗。”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一个比我小五岁的未成年小屁孩。
“张主任,我觉得以后的体育课还是要鼓励他们多多参加的,他们毕竟都有……”
啊,什么,那我这种逃了体育课的岂不是马上就要当场被抓包了。
我听到楼梯间班主任的声音越来越近,就近推开了空教室的门,陆昭的手甩也甩不开,便也被我带着进来了。
我轻轻关上门,然后蹲下身子。
转过头看到了陆昭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知道了。”
“什么?”
他看着我们两个牵在一起的手:“你怕被主任抓到,说我们早恋对吧?”
“那天你没给我送水,该不会是怕被传绯闻吧?”
呵,早恋,绯闻……好生幼稚的词,弟弟,我都二十二了。
我盯着他的双眼,慢慢地靠近他:“怎么?你想跟我谈恋爱啊?”
他果然愣住了。
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因为从读书的时候开始,就不断地有男生给我写情书;当时考研失败,我爸想拿我换嫁妆,多少男老板都来我家谈礼金;我找工作的时候,永远都在因为外貌被恶意骚扰……
所以,好看没用。
对于我这种手里没权没钱空有一张皮囊的弱势女性来说,好看的脸蛋只是累赘和负担,
不过撩完我就后悔了,一股罪恶感袭来,毕竟眼前这个,才十七……
再者说了,班里女生都说他签了个什么公司,是跳街舞的练习生。这要是跟他传出点什么有的没的,不但会被主任骂,找家长,还会被粉丝网暴,想想就可怕。
还是理他远点吧。
至于数学,我自己使劲,应该也能学。
我甩开他的手,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我有一周多的时间都没有在合堂上见过陆昭,听班里说,老师带着他们搞数学竞赛去了。
六楼楼顶有一个很大的天台,难得的没有上锁。
文科生的课间,漫长又聒噪,全是叽叽喳喳讨论明星八卦的,一股子洗发水和刺鼻香水的味道,于是天台算是我的避难所。
也算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毕竟,我就是从三十楼的天台上跳下来,才来到这里的。
我喜欢听朴树。
耳朵里塞上耳机,慢慢悠悠地感受着凉爽的风吹拂过来,每次闭上眼睛,都期待着歌声能带我逃离这里。
“此生多勉强,
此身越重洋,
轻描时光漫长低唱语焉不详。”
左耳的耳机突然从身后被人摘了下来,陆昭带上了耳机,紧靠在我右边。
我们静静地站着,谁也没有开口。
等朴树唱完,我摘下耳机看向他:“竞赛结束了?”
“嗯,省一。”
他背靠着观景台,两条胳膊伸展开随意地搭在栏杆上。
春风得意马蹄疾,这股子年少志得意满的张扬又狂妄的劲儿着实让我羡慕。
我连走路都是低着头的。
我低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恭喜,我先去上课了。”
他欲言又止,我错开他的目光,转身走了。
合堂的时候,他依旧坐在最后一排,凑过来看我的数学错题集,然后简洁明了地给我点明知识点和公式。
我就跟海绵吸水一样,把遗漏的和忘掉的知识点全部都拾了起来。陆昭的辅导真的很有用,这几次的月考,我的数学一直是年级前三,数学成绩提上来之后,我的总分几乎每次都稳定在第一名。
他也被语文老师念叨过几次,因为他语文特别烂,古诗词不背,作文凑不出五百字,议论文叙事文看了就困……
我把我厚厚的语文笔记和我写的满分作文打包了一大箱资料给他,他倒是一一收下了,但是成绩没有丝毫提高。
我知道他会很顺利地借着数学竞赛保送,不用考什么语文。
但是现在才高二上学期,他还得被语文老师骂,所以有时候我也会给他讲讲议论文,说明文什么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这算是涌泉之恩,滴水相报了。
不过陆昭倒是挺客气的,非得给我买零食。我是住宿生,我们学校的菜出了名的难吃,陆昭是走读生。
所以当一个走读生提出要帮住宿生带好吃的,在我们这里是一个极大的礼节了。
晚自习的时候,陆昭提了一大袋好利来的甜品,还有两杯喜茶。
我有些震惊,这怎么拿到教室啊。虽然学生会查晚自习纪律不会跑到我们实验班来,但是这也太夸张了吧。
“数学竞赛班那里那么多空教室呢,老师们早就默许实验班可以用了。你跟我去那边不就好了,空教室里还能出声讲题。”
我一合计,讲题好啊,确实是难得机会。
陆昭把花花绿绿的甜品摆了整整两大个课桌:“我也不知道你们女孩子爱吃什么,让店员把新品都给我来了份。”
其实我不爱吃甜食,因为这么多年,人生都是苦涩的味道,偶尔吃一次甜食可能会让有些人心情变好,但只会让我在吃完之后觉得生活更苦。
我笑了笑:“早知道你买这么多,我就不吃晚饭了。”
很少有人这么真心待我,我们家只有我弟过生日时家里才会买蛋糕,我弟从小爱吃甜,蛋糕我每次只能分到一小块,有时候只能吃剩下的。
我记得我十八岁上大一那一年,自己在大学一个人过生日,当时好利来特别火,我站在橱窗外面,闻着甜品的香味,望着那些精致的蛋糕看了很久,还是没有买,太贵了,我没钱……
当初从天台上跳下来之前,就应该先给自己买一个好利来蛋糕,吃完了再跳。
“想什么呢,不知道先吃哪一个啊?”陆昭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
“哦对了,正好,那个圆锥曲线,你再给我拿电脑用那个什么高级图画建模还是什么,再给我讲一遍吧。”
“OK”
离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终于学完了。
我摊在椅子上,觉得脑袋沉甸甸的,装满了知识。
“马上就是元旦晚会了,到时候我在台上有街舞表演,别又窝在教室里不出来啊,给我捧场啊。”
说到街舞,我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有个事我一直很好奇,听说你是签了什么公司的练习生吗?”
“他们公司找我来着,但我没签。”
也是,要是签了的话,学校附近应该有好多扛着“长枪大炮”的站姐才对。
我看了眼时间,起身收拾书包。
陆昭顺便站起来:“这个楼离你们宿舍很远啊,正好我顺路,要不坐我后座,我送你。”
“别了吧,被老师看到不就完了……”
陆昭挑眉一笑:“你怕什么?两个年级第一在一起,那群唯分数论的老家伙们敢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