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数学卷子上被红笔画叉的那几个醒目的大题：“当时我们知道你从九班转过来的时候都很好奇，还看了你的成绩单，啧啧啧，感觉你除了数学就是全能战神啊！”
话真多，长得好看我也觉得烦，要不是他在这叭叭叭的，我早都整理完三张检测卷了。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同学，要不你认真上课呢，尊重一下老师呗？”
他挑眉看着我，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错题本：“就你这样，还说我呢。”
我：“……”
好像也是，我俩半斤八两的。
我一直都不理解为什么教导主任让我们两个实验班的也参加学校举办的秋季运动会，整整开两天，坐在大太阳底下又热又晒。
当我琢磨着怎么找个肚子疼的理由不去的时候，接到了一个惊天噩耗。
我们班没人愿意报运动会项目，放眼望去，都是弱柳扶风的女生，况且在大家都觉得，这玩意儿又不加分，有什么可参加的。
于是我们班搞了抽签，我抽到了三千米，三千米啊，三千米，我会不会猝死啊。
我现在倒是不怕死，我是怕重生之后又回到什么未知的地狱开局啊……
以往的大课间我都是拿着错题本去办公室找数学老师问题的，但是还有一个星期就运动会了，再不跑跑的话，我可能就会嘎在操场上了……
傍晚的大课间，操场上的人三三两两的，大家基本上都在跑道外圈散步，原本除了穿着训练服的人之外，没什么人会来跑步的，但是这几天，跑步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
我慢慢悠悠地跑了四百米，跑得口干舌燥的，扶着柱子打算休息之后去小卖部买瓶水。
一圈四百米，三千米要跑几圈？懒得算……
突然眼前被递了一瓶水，我抬头一看，是陆昭。
“不是，我刚就在主席台上看着呢，那么多跑步的人，就你挪动的最慢，跑了这才四百就喘成这样啊？”
我实在是渴了，喝了他的水，也懒得再跟他顶嘴。
算了，今天跑了半圈，我已经很棒了。我又不在乎什么名次，什么狗屁集体荣誉，只要别猝死在操场上就好。
我拿着水瓶跟他道了谢，转身就打算回教室。今天从数学老师那要来的那套三角函数拔高卷还没做。
我其实不怎么喜欢数学，但是之前的我，不管做什么，不管多么努力，永远看不见收成，看不到回报。
现在这么着迷于数学，完全是因为，我发现只要花了时间，下了精力，分数就会肉眼可见地一直往上涨，我喜欢这种努力能看到回报的感觉。
我们文科生真是爽翻了，我的人生从未体验过如此爽的感觉。
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
第一次，没有压抑的感觉。
第二天跑步的时候，我打算跑六百米，跑到六百米的标记点时，陆昭不知道又从哪冒出来。
“这么菜吗？两圈都跑不下来啊？”
激将法是吧。
我憋着一股劲，把他给超了过去，又多跑了两百米。
累得我抱着单杠柱子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
耳边陆昭的话还在叭叭叭地说个不停。
怎么是个话痨啊，真烦，白瞎了一张这么好看的脸了。
我本来想坐在地上歇一会儿再爬六楼回去上课的，算了，我还是直接回教室吧。
上英语课的时候我们依旧是两个班合堂，我照例拿着数学卷子在最后一排，其实老师们都知道我这些大逆不道的行为，但是不管是英语还是语文，单科成绩都是稳稳的年级前三，也就有时候比那个一年后考进北大的学神低几分而已。
在这个分数绝对至上的环境里面，我被默认有相对的自由。
这节英语课，我心情很差。因为数学的排列组合，我真的一窍不通。导数也好、三角函数也好，这些对于我来说只要刷的题足够多，我都能照葫芦画瓢，题都能做出来，分数都能拿到。
但是排列组合，我真的又体会到了一股劲没地儿使，有心无力的感觉。
我看着卷子上一堆又一堆的红色叉号，又想起了几年前我在高中被数学支配的恐惧。
数学要是学不好，我就考不了高分，考不了高分我就读不到好学校，读不了好学校我就逃离不了黑暗的原生家庭，最后的结果还是要从天台往下跳是吗？
所以，不是重生，是西西弗斯的诅咒对吗？
我把卷子铺在桌子上，本子也没拿，笔也没拿，愣愣地胡思乱想地发着呆。
突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把我的卷子给拿走了。
我头也没偏，一股淡淡的薄荷味道，太熟悉了，又是陆昭。
每次合堂都是我们两个坐最后一排。
我等着他那熟悉的嘲讽传过来，但是没有。
他很认真地用红色的笔给我在每一个题旁边写清楚了公式，甚至把给我把相同类型的题目用绿色的笔圈出来做标记。
他凑过来拿着红笔小声地给我讲：“其实这几个题，你别看题干长，找关键词就好，说白了还是得用对公式……”
就这样，我在英语课上，听着陆昭给我上了一节数学课。
我上次在理科班读高中的时候，不会的题没有人愿意给我讲，很多题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老师讲的进度我也跟不上，完全是被拖着往前走，根本踩不上点，进不了学习的节奏。
陆昭是唯一一个愿意主动给我讲题的人。
果然，这一世还是好人多。
下午课间跑步的时候，我买了两瓶水，果然看见了陆昭。
我站在终点，等他跑完，给了他一瓶水。
“今天真的谢谢你给我讲题啊，很有用。不过你为什么上英语语文的时候老是翘课啊，这老师都不管啊？”
他仰头喝了好几口：“你不知道吗，哦对，你是后来转进来的，我是搞数学竞赛的，我们经常去办公楼上竞赛课。学校给我们提供了单独的教室。”
果然，我说呢……也对，我们文科班没人搞竞赛，我确实也不知道。
“你要是有什么不会的题，可以来竞赛班找我，很多空教室，没几个人在的。物理竞赛班那几个经常带朋友过来自习。
终于逮住个大佬能解决我的数学危机了，不过我虽然想问数学题，却丝毫不想进竞赛班的领地。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上辈子就是被数理化给克死的。那边的风水绝对能让我从身体到心灵都不舒服。
僵尸见不了糯米。
吸血鬼见不了光。
我，见不了数理化竞赛。
陆昭也报了男子长跑，每当夜色昏暗的时候，我都会在没几个人，空空荡荡的操场上碰见他，然后我们一起跑一会儿。
运动会的前一天，我很紧张，倒不是怕猝死，因为陆昭带着我训练了几次，这次跑三千，身体上已经适应了运动，没什么风险。
我是怕倒数，我对倒数的名次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也许是上一次高三的时候在理科班里天天数学物理考倒数被班主任骂，被同学讥讽留下的PTSD，我很怕我这次跑倒数第一，然后被大家嘲笑。
指令强响的前一秒，我看到了站在观众席上的陆昭，他拿着一瓶水，给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我紧张得甚至忘记我们这个组有几个人了，我一边跑一边数着把我超过去的人数。
已经有五个人超过我了，我们这组难道是六个人吗？还是七个人？
我没力气回头看了。
太累了！
除了数圈数，我什么也没想。
第一个体育生好像早早地就把我套圈了，她长得可真高啊，腿真长。
累死了！
别猝死啊......
我开始放慢速度，算了，倒一就倒一吧，总比晕过去强，晕过去更丢人。
最后还有三圈的时候，我速度慢得都要成走了。
突然陆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他脖子上挂了个工作证，手里拿着相机，站在里面的草坪里。
大哥，别这个时候给运动员拍照啊。
我现在满脸通红，头发都被汗水黏在脸上了。
他站在内圈陪我跑了一段又一段：“别减速，你不是最后一个。后面还有俩呢。”
最后两圈的时候，他又陪我跑了一段：“把前面那个冲过去，你前面那个没力气了。”
最后一圈要冲刺的时候，我实在没劲了，我打算要走了，任凭陆昭在我耳边怎么叨念我都不听。
最后两百米的时候，他又陪我跑了起来：“冲一下，马上结束了。”
我咬咬牙，冲过了终点线。
终点人太多了，跟我一起跑的那几个小姑娘，她们跑完就被自己的朋友们围住了，送水的送水，递毛巾的递毛巾，还有帮忙擦汗的，围得水泄不通。
我有点喘不过气来，迈着沉重又发抖，像是灌了铅的双腿，一点一点地往人少的地方挪动，想喘口气。
我走到没有人的主席台背面，瘫坐在地上。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一口气跑完三千米，我没有听清楚自己的成绩，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几名，我只希望这辈子也不要再跑步了。
我倚在水泥墙上，仰着头大口呼吸着，满脸通红。
陆昭拿着水和纸巾跑了过来：“我在终点那堆人里找了你半天。挺厉害的，七个人里跑了第四。”
他伸出手拉我的胳膊：“站起来走走，剧烈运动完不能马上就坐下。”
我虚弱地用沙哑地嗓音气若游丝地说：“哥，我求你了，别碰我，别说话，我要关机……”
陆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仰头去看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从他背后撒下来，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他那双桃花眼笑起来格外好看，他把手伸向我，掌心里是一块粉色包装的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