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6年的某一天——导演——马卡斯

    在那之后，我苦思冥想达成目标的方式，终于画出了一条就算是我这样的底层也能前进的道路——成为导演。可就算如此，要走完这条路也是艰苦卓绝，我不愿意更不允许自己辜负这种千载难逢的机运，开始了洗心革面、励精图治，从一个无人在意的流浪汉开始向上打拼。

    说说是向上打拼，我能做到的事情也很有限，甚至很可笑。为了实现我当导演的目标，我首先就得拼命炒作自己，就得让自己成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小丑！我攒了钱买了廉价的摄影模组。靠着被输入的千年前的记忆，我想出了不少市面上没有的土味剧本，整天拍些没啥内涵、哗众取宠的视频，大多还是用来嘲讽旧人类的愚昧的。幸好，这就是个上层爱看下层出丑的世界。我的视频吸引了不少播放量，赚到了大量粉丝，甚至受到了大人物们的推崇，可能这是转移矛盾的好手段吧？顺着这条路，我接到了一些投资，拍了许多植入了硬广告的恶臭段子，尽管内容都能让龙和华把隔夜饭吐出来，却给我进军正儿八经的影视圈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资本和权势把我捧成了导演，专门服务带恶趣味的观众，人们也都对这么位底层爬出来的导演充满了好奇。就这样，我能拍的剧规模水涨船高，我能自己设计剧本的空间也越来越——

    “停停停停停——我可没兴趣听你的发家史。你讲了老半天，我就没搞明白，这和你刁难我有什么关系！你好不容易当上导演就为了折磨我吗？！”李维斯的恶气还没出完，急不可耐打断了我的故事。

    “接下来就是重点，别那么心急嘛！反正我们离目的地还有点距离嘛~”

    “可...你的目标为什么是当上导演呢？听你的描述，好像并没有这方面的理想？而且语气上，好像还挺不喜欢这行的？”Kirara歪着头不解地询问。

    “当然不喜欢啦！谁愿意当这种装疯卖傻的小丑啊！数以亿计的真人对着屏幕拿我当笑料啊！追我拍的剧又不是有啥追求，就是为了看看剧里的旧人类又犯了什么蠢！而且...”我深叹一口气，差不多该下定决心说出真相了，“不停丑化歪曲旧人类，对我来说也于心不安。”

    “哈哈哈，按照旧人类的说法，你就是个‘真奸’啊！所以你才把我的记忆洗成这样，还不肯改回来，是要我帮你一起造反？”搞不清自己定位的李维斯还是没好气地呛我。

    “你真以为这个真人纪元很好吗？也就是你现在的数据里并没有你过往生活的糟心事，你才能说出这种风凉话！”我哭笑不得地单手捂住脸，幸好这段直道不需要我全神贯注来驾驶，“旧人类早就幻想过赛博朋克世界那样的反乌托邦，而我们现在的世界就是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走到了极致。我们在个体层面弥补了他们的弱势，却也获得了铸就更大罪恶的能力。附带一提，你们几个也就是彻底被真人社会抛弃的‘渣滓’，才会被送到我这里来，供我随意调整数据，不小心弄出致命bug都不用担责任。”

    终于理解自己背景和立场的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那...你之所以千方百计丑化旧人类，就是为了降低上头对你的戒备，给你造反的机会？”罗胜男首先反应了过来，却也是意料之中的似懂非懂，“但...你这个导演要怎么造反呢？车上就载着我们这几个毫无战斗模组的人，一秒以内就能被专业部队打得灰飞烟灭吧？难道说...荒野上的武装匪帮都是能为了你出生入死的狂热粉丝？我们是去接头的？”

    “去当匪帮的真人哪有那么天真！而且吧，搞不好给他们提供武器的就是特种机关，留着他们当白手套呢！”徐如林拥有的不愧是长期和市井琐事斗智斗勇的记忆，替我省了些口舌，“你费那么大力气当上导演，势必是为了只有导演才能做的事情吧？”

    “很聪明啊...好吧...”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即使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这也是段没那么容易说出口的话，承载着太重的责任和命运。跟踪我们的特种兵在监听范围之外，我仍然不是太放心，再用扫描模组检测了一下，确保车上没有被突然装上什么监听设备。

    “用层层加密的病毒附在我身上的龙和华，大家肯定都知道。他被记载成真人纪元的奠基人，但大家都清楚他是毁灭了自己所有同胞的叛徒，是旧人类史毁灭的罪魁祸首，是个没有伦理和人性的疯狂科学家。”我停顿了一下，从后视镜观察到了其他人毫无波澜的反应，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可事实上，龙和华并不是个那么离谱的人，他留了不少后手防止AI危机，好多次在边缘阻止了AI觉醒。要不是他的严防死守，旧人类史少说还会再短个一百多年。”

    他们的神色稍微起了点变化。龙和华——在所有人的刻板印象里，都是个典型的反派疯狂科学家，聪明绝顶，但淡漠伦理、厌恶世界、玩火自焚，根本不是一个“靠谱”的人。可只有我最清楚，千年前现实中的他，正如我之前在剧里演的那样，风趣幽默、毫无架子、紧跟时代、对生活充满热忱。明面上他投身AI事业，是应国家的要求，秘密研发战略层面的制高点。可事实上，他只是个希望用AI给人们带来便利，可以空出更多时间来享受生活的普通人。

    “那...背叛者不是老龙了？”王飞凰受自己记忆的影响，听到这段还有点小激动。

    “龙和华始终坚守着AI发展的底线，别有用心的人却一抓一大把。在AI已经快要超出限制的边缘，他决心即使自己的事业付之一炬，也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彻底失控。可在前往关闭总闸的路上，他被暗杀了。凶手也许是AI组织的刺客，也许是享尽了AI的红利、不希望AI停跑的旧人类官僚。总之，如果一定要揪一个背叛者出来，那至少一定不是龙和华。李维斯，你说是不是啊？这和你的记忆应该大体一致吧？”

    刚刚还在陷在纠结泥潭里的李维斯恍然大悟：“还真是这样...难道说，你给我们植入的记忆并不是胡编乱造...是过去的真事？”

    “那当然了，要把假的事情编得如此栩栩如生，我还不定有这个本事呢！”

    又是一阵沉默，也许有的人已经猜到了我的目标吧。

    “我懂了！你现在要完成龙和华以前的未竟之事，去关闭那个能切断所有AI数据的总闸？”王飞凰眼里放光，仿佛演回了自己剧中的模样。

    罗胜男也如梦初醒：“原来是这样，那倒是还好...光是去关个开关，我们几个人大概是绰绰有余了。”

    “可如果说原版龙和华是死在去关总闸的路上，那帮刺客怎么着都能顺着路线追查到总闸的位置吧？真人的高层们会允许这种总闸继续存在着吗？”李富果然心思缜密，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总闸不止一处，但是显然...全部都被特种机关顺着信号捣毁了。”我停顿了一下，从后视镜中观察到了他们担忧的神色，“但总闸这个名字本身也是龙和华的诡计之一，在所有总闸背后还有个真正的‘开关’，由于使用了完全不同的信号和技术，尚且还没有被特种机关发现。”

    “所以，我们只要想办法支开跟踪我们的特种兵就好了吧？给你一个机会去按下‘开关’，老龙的遗愿就能完成了？”王飞凰那自信什么都做得到的腔调又回来了。

    “可...不对啊...这还是解释不了为什么你要去当导演啊？总不能是期待我们靠演技支开特种兵吧...”长期靠直播营生的Kirara把绕了一圈的话题拉回了原点。

    “这‘开关’估计是和我们几个有关系吧？”徐如林双手抱于胸前，老练地进行着分析，“如果仅仅只是要关个‘开关’，你不如投奔哪个大势力的帮派，然后自称有笔宝藏，带着他们去找不就好了？反正等你按下‘开关’以后，那帮帮派份子也没办法来找你算账了吧？”

    “Bingo！”我松开右手，指向了他。补充说明一下，这并不是我马卡斯会有的习惯，而是龙和华的记忆强行塞过来的怪癖。“我们不能总是站在旧人类灭亡、真人完全统治地球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从千年前龙和华的角度去考虑，要是AI的发展完全如旧人类所愿、一切都繁荣又平和、完美的世界降临，那在那个时候，他是不是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轻易关掉‘开关’呢？”

    这可能是真人纪元已然度过了800年的当下，很难令人设身处地考虑的角度。反光镜中的众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有几个同时皱了眉头。

    “他把千年前自愿参加实验的五个人冰冻了起来——就是你们五个：王飞凰、罗胜男、齐靓靓、李富、徐如林。要启动最终的‘开关’，前提就要唤醒你们五个旧人类的火种，让你们睁开眼好好看看当前的世界，然后靠你们几个来投票是不是应该关停所有的AI，超过三票才能使‘开关’正式生效。但成百上千年的冰冻对旧人类的负担是极大的，就算通过各种设备能维持□□，意识方面也会出问题，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植物人。为了避免这样的结果，需要在唤醒的时候，用全神经同步的方式输入相对应的记忆——也就是说，你们现在的人格参数和个体记忆，是龙和华在上我身的时候交给我的附件，也是用来重启千年前你们作为旧人类肉身的钥匙。”

    如期所至的一片哗然——

    “那...那我呢？”李维斯在一边困惑地指着自己。

    “你的记忆反而是最完整的，尽管大多并不是啥美好的记忆，只隐藏了最后的部分——你一个人顺着各种线索找到了‘开关’，却因为无法唤醒五个人而陷入绝望。最终，你决定把自己也冰冻起来，祈祷着能在一切有转机的时候被唤醒，并用自己领先了差不多200年的知识帮上点忙。龙和华就把你的数据也一并给我了。”

    短暂的喧哗后是一片沉默——

    “所以，你们愿意跟着我去搞大事吗？万一到时候凑不到三票，我可就是历史上最大的笑话了！还不如现在早点调头去找个旅游胜地玩一圈，回到城里我们就继续各自苟活呗！”

    “还用这种话来激我们，你可真无聊啊！我们现在有这种记忆，还刚刚经历了你那么有针对性的剧本，难道我们真的能有回城乖乖继续当个假真人的选项吗？”罗胜男对着我翻了个白眼。

    “等的就是你们这个回答！”龙和华高举右手打了个响指，在死局中重新燃起希望，使他的数据难以抑制地跃动，“我们距离‘开关’不算太远了，该商讨一下作战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