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尽显繁郁的桃园树木,到了夜晚仿佛一块死寂已久的群山,来人站在院墙之外,只能看清高低起伏的岭,而模糊不清的是其下沟壑纵横的谷。
小黑坐在园外界狱司的轿子上,望着那片黑压压的树木出神,没想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走出来的人,在他身后蜷缩着一对翅膀,黑色羽翼在月光下泛着斑斓光彩,像一匹流光溢彩的绸缎。
不久前他还扇动着翅膀,徘徊在迷障上方,因为空间交错界域混乱,他花费了不少功夫辨认方向,最后还是凭借着鸟类本能飞出了困住自己的诡异空间。
实在是耻辱……堂堂神君黑乌居然会被小小阵法戏弄至此,甚至连老大都跟丢了,这让他如何交代。
愧疚与不安涌上心头,小黑捂着脸,满面愁容,往后逢年过节都不好意思回神域的老巢了,免不了一顿嘲讽。就在他晃神之时,远处的树林里闪过一道微亮的光线,向着入口处靠近。
姜叙音举着光源,但心思却不在领路上,不住地侧身回看身后的二人,那是个模样精致的少年,眉眼清冷,正驮着嘴里唠叨不停的付凡铭,眼神有些无奈。
“小伙子,你家在何处,年龄几何,有没有官职在身啊?”明德仙君颇为熟稔地搭话。
而那人久久未答,只是闷头走路,姜叙音见状补充道:“他说他刚来仙界不久,对这里不甚熟悉,也没有认识的人。”
闻言,顾元灼幽怨的视线飘了过来,在黑暗中渗透了点点光亮,配上他略显圆钝的眼眸,有几分纯良的意味,像是一只委屈的小狗。
而见证了魔尊当场化形少年一幕的姜叙音,压低了眉眼,将那副装模作样的表情隔绝在目光之外。
虽然说她现在很想丢个眼刀过去,但他们现在可是陌生人的关系,谁家好人会对着陌生人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小狗眼?
被避嫌后,顾元灼又默默收回那道异样的目光,额前的玉石抹额在幽暗的环境里发出莹润光泽,衬得少年肤白如雪,那上挑的眼尾多了些淡漠疏离。
“仙界像你们这么年轻的仙君可是少见的很呐,我看你们五官端正,身形矫健,必然是年少有为之人啊。”明德仙君先是对着二人夸赞了一番,而后主动抛出了橄榄枝:
“二位仙君要不要来界狱司当差啊?”
此话一出,提溜在少年手中的圆球人参开始躁动,它恨不得跳起来砸明德仙君的膝盖,脚踝扭伤对这个烂记性、老花眼的老头来说真是便宜他了。
自己身为天灵地宝的如意神君没有被认出来就算了,怎么两个现成的魔族之人也能认不出来?!
然而接下来的对话让如意神君更是气得眼冒金星:
“明德仙君可能不记得今日来桃园的任务了,我们与小黑原是打算在桃林里寻找违规条例之人,结果不慎误入如意神君布下的迷障,导致界狱司的外派人员一一分散。”
付凡铭摸索着下巴思考道:“有点印象了。”
后续的事情姜叙音粗略地描述了一遍,省去了遇到这位少年仙君的过程,以及在迷障另一出口处见到了昏睡明德仙君的经历。
“而这个就是我们抓到的如意神君。”
顺着姜叙音手指指出的方向,付凡铭低头只看见了几根细细的绿茎下吊着的球形物体。
他说:“啥啊这是,你们是用这个把他装起来了吗?好东西,与南山药老的葫芦药罐有的一拼嘞。就是这样困着人似乎不太好呀,我记得如意神君脾气暴躁,很不好相处,小心他给你们穿小鞋。”
明德仙君无心之言落在那颗记仇的人参心里,算是狠狠种下种子又发了根,它与界狱司势不两立,等它逃脱之后,必定在界狱司附近布下天罗地网,让他们吃尽苦头!
桃林中游移的光亮越发暗淡,豁然开朗的场地里铺了一层清朗的月光,只是落在桃林的入口处变得细碎稀疏,直到没入一片黑暗中,而他们正好从黑暗中走出,几人身上都沾染了树木燃烧时产生的烟灰颗粒,略显狼狈。
听到动静的小黑立马从轿上跳下,黑亮的眸子里泪光闪烁:“老大,仙君,你们终于出来了。”
他从陌生的少年背上接过一脸黑灰,却笑得乐呵的付凡铭,还未开口便听到那人冷声说道:“还有这个。”一个份量不小的物体交到他手中,沉得小黑一声惊呼。
将脚踝扭伤的明德仙君和不明物体一同放入轿厢后,小黑这才一脸好奇地看向身后的二人:“仙君,这位是谁啊,和你长得还有点像。”
“陌生人,刚认识。”
“姜故,或许是有些关系。”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姜叙音有一瞬间的愕然,爹的,这个狗东西又给自己加戏。
顾元灼表情自然,标志性的红纹消失了,个头与原先相比矮了不少,与她近乎齐平,衣衫装饰尽数更换,一切与魔尊相似的痕迹都被模糊消去,面容倒是有几分少年时的影子,她侧头便看到那人望向自己的眼睛,光华流转,带着炽热的朝气,嗯……人模狗样的,就是脑子不太正常。
小黑没有察觉出气氛发生微妙变化,反而露出热情的笑容:“那太巧了,偌大个仙界能遇到与自己相像的人可不容易。我有个姐姐,但是长得一点都不像,我倒是想更像她一点。”
确实一点都不像呢……记忆中的朱雀帝君明媚张扬,像一团炙热的火,温暖的同时不容靠近,象征着权力者的高位和责任,而小黑也是个神君。
简单交流了几句,姜叙音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界狱司复命吧。”
一是想早些回去处理如意神君一事,预留时间解决更多的业务,尽早完成小黑的心愿;二来,面对如此狭小的轿厢,让顾元灼知难而退。
姜叙音最后上轿,对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故作无奈地摆摆手,示意这里容不下他这尊大佛,随后狡黠地靠在窗棂的帷幔之后捂嘴轻笑。
拜拜了您嘞。
顾元灼看着启程的仙轿眼睛眯了起来,有些释然地张口说了句什么,遗失在晚风中,随着飘飞的发丝和翻动的衣袖,显得冷清又惆怅,如果忽略掉那双灼得亮眼的眸子的话。
隔着朦胧的帷幔,姜叙音看的模糊,隐约觉得那双眼睛与记忆中的少年眼眸重叠,在那个潮湿粘稠的血夜,是唯一一方净土,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那样纯净的眼睛的主人怎么会变成魔尊的?真是神奇。姜叙音愣愣望着早已看不清人影的位置,脑中的思绪缠成一团,难以理清。
系统适时出声:【宿主,系统检测到顾元灼说出的话语为“明天见”】
“……”
原本百感交集的姜叙音仿佛凭空噎住了一般,暗地里连翻了几个白眼,她倒要看看顾元灼千方百计的靠近自己到底是何居心。
一旁的二人正在拨弄着那颗圆滚滚的人参,只是翻来看去的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小黑忽的将人参嘴中塞住的布料扯了出来,一脸困惑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如意神君的本体,是一颗齐聚天地之灵气的千年人参,也是在桃林里布下迷障的人。”姜叙音撑着脑袋回头,慢慢解释道。
而面对几人惊异眼神的如意神君,此刻神色镇定,似乎是想好了一番说辞,亟待开口:“是我,但那又如何?”
“桃园深处久无人往,我不过是稍稍将那块地方纳为己用,也不见得仙界条例不允许我这么做吧。”
“只是未曾想今天会有贵客来临,不慎将几位困于其中,实属意外,我也甘愿去界狱司坐坐,可现下要紧之事远远不止这个。”如意神君说罢,还用眼神示意那位倚靠窗棂的女子。
姜叙音不屑地嗤笑一声,把容荀那股不羁散漫之感学了个十成十,不怪她底气足,谁让顾元灼这个最大的漏洞不在这里,就算如意神君如何指认自己,也都是无证之言,可信度不高。
果不其然,那人参停顿片刻后,愤愤开口:“你们界狱司怎么会选中魔族之人当差,还眼睁睁地把另一个人放跑了,那可是魔尊,魔尊啊!”
对面的小黑一脸呆萌,仍在状况之外,如意神君见状只能恨其不争地将目光投射到付凡铭身上,而后者正张着嘴打了一个十分长久的哈欠。
“你们就没有一点表示吗?”人参光滑的表面浮起几道皱痕,看似是在皱眉。而众人皆是一脸疲惫,更有些不耐。
“喂喂,这不是在闹着玩的!”它那大喇叭似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萦绕。
明德仙君虽然在林子里昏睡了很久,奈何神识混沌,很快又困倦了起来,哈欠接连不断,浓厚的困意在轿厢里蔓延,引得几人也泛起了泪花。
姜叙音本想揉揉眼睛,可是浑身沾染着烟灰颗粒,一时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想到回去还要烧水洗漱,突然怒从中来,一把将布塞回如意神君的嘴里,空间里顿时清净了许多。
“此事明日再做记录。”小黑嗓音清明,分明是故意不回应如意神君。
他尚且不知魔尊出现是否真实,但眼前这个罪魁祸首可是浪费了他办案的大好时光,让他耻辱地困在迷障里,关它个几天都便宜它了,小黑心底腹诽。
而且永乐仙君严选新人怎么会是魔族之人?她可是寻仙册的拥有者,罪孽仙缘一眼便知,所以姜仙君必定是能成大事的天之骄子,怎么能让它这个没素质的缺德人参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