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姜叙音踱步在堂中,身上的困意还未完全消去,两眼泛着泪花,时不时打个哈欠,把一早起来清扫卫生的小白也给感染了几分睡意。
小白杵着扫帚,头顶蓬松的耳朵随着轻点的脑袋一晃一晃,蓦地打了个激灵,才恢复了些许精神,她有些莫名:“姐姐要是困了就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守着,不愁没有人手。”
姜叙音十分了然地点点头,心道,人手确实不愁,毕竟小白一人顶九人,再不济还有容荀,也是起了个大早去锻炼身体了,就是有人打上门来都不需要操心,简直是太安心了。
可是这要上门的不是一般人,而是让人揣摩不定的魔尊,姜叙音只知道他要来,却不知何时来,只能早起候着,最好是在小黑审问如意神君之前将他打发走……
不是,等等,怎么整得两人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
她既没有杀人越货,也没有偷盗害人,更没有任何违背仙规条例的举动,除了是个黑户之外,分明是个两袖清风的仙界良民啊!
如今还在建设和谐美好的仙界环境,积极打击恶劣行为,为了仙界养老事务做出伟大贡献,她的一小步可是仙界和谐养老的一大步,怎么能受魔尊的影响而畏手畏脚呢?
既然顾元灼要找上门,避嫌的就更不应该是她姜叙音了,他来任他来,真正该害怕的是仙界众神才对,管他什么新仇旧怨,统统都与自己无关。
本就自我分裂的仙界像是枯树上干裂的树皮,在岁月的侵蚀中早已不堪其扰,岌岌可危,只有打碎重组才能焕发新机。或许魔尊这个变量的存在,会给仙界带来一点小小的危机感。
而姜叙音要做的,无非是利用这段仙魔嫌隙挖掘众仙的身份及过往,及时做出纠正和改善罢了。
想到这里,她稳健的步子逐渐停了下来,随着动作轻轻摇曳的青色衣角也稳稳停住,挺拔的身姿像是一棵青竹,姜叙音似有所感,抬头便看到了一抹暖阳,从飞扬的檐角滑落,暖意覆盖在她的身上。
透亮的肌肤在阳光映射下显得更加白净,她微眯着眼,露出个餍足的笑容,脑中纠缠不清的困意悉数消散。
姜叙音撑着下巴打量着空荡荡的界狱司,心想着起这么早总得干点什么吧?灼亮的目光越过地下监牢的门,直直向下探去。
那里关押着金戈战神和如意神君,作为界狱司唯二的囚犯,无一例外的都绑着捆神索,这倒是流露出几分界狱司的威严来,但也仅限于此。
如意神君从现身开始便一直维持着人参原型,如今悬挂在牢房正中央,绑得严实,几乎要将它勒瘦几圈,然而事实是那紧厚结实的皮肉没有分毫损伤,因为它实在是太胖了,小白绑人时花费了不少功夫才将其稳稳固定住。
姜叙音一进入牢房便被如意神君用眼神狠狠威胁了一通,她动作温吞,上前将人参口中的布料取出,不出意外要被骂了。
“你你,你还敢来!”人参气结,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它本以为在自己关押的这段时间,姜叙音会惧怕身份泄露的危机从而逃离,没想到人家不仅没走,还上前贴脸来了。
面前那青衫女子眼神淡漠,双手交握在身前,大咧咧地露出鲜红的骨戒,没有丝毫顾忌,像是有十足的把握一般,这让它不禁怀疑起自己昨夜经历的一切,难道是幻觉?
如意神君又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番,记忆没有任何纰漏,没错啊,就是这两个人抓住了自己,魔尊还是那个魔尊,与魔族勾结之人也还是……
人参瞥了姜叙音一眼,那人面无表情,澄澈的眼眸仿佛明镜,照得它有些心虚,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可是它又没犯事,心虚个什么劲?如意神君忽的醒转,继而恶狠狠地瞪着姜叙音,那青衫女子依旧沉默不语,维持着一个动作好整以暇地望着悬挂的自己。
“……”
如意神君刚到嘴边的唾骂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牢房又陷入一片沉寂,它的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久违地感受到煎熬的感觉。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啊?有什么招式尽管使出来,一言不发是什么意思?
然而姜叙音只是乖巧地站在几米开外,等待着人参的痛骂,以防飞溅的口水沾染上她新换的衣服。
二人思绪迥异,微妙且诡异地对视着。
良久她才开口:“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姜叙音嗓音平静,落在如意神君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种意思: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这让它大为震惊,不是关押几天的事情吗?为什么一下子给它判了死刑,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来历,竟然敢在界狱司里痛下杀手!
那根捆仙索垂挂在房梁上,这时剧烈地晃荡起来,球形人参用尽了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吼道:“来人啊!杀神了!救救我!”
姜叙音离得稍远,被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吓了一跳,好看的眉头皱起,原来这颗人参酝酿半天是为了求救,它昨天跟人叫嚣的骨气都被自己给吃了吗?
小白听见撕心裂肺的求救声后,丢下扫帚慢悠悠地晃进了监牢里,口中不紧不慢道:“吵吵什么,有事好好说。”
说罢,她背着手,嘴里叼了一根不知从哪里来的草叶,痞里痞气地走进牢房,用眼神扫了眼门边的姜叙音,摆摆手示意她跟随其后。
姜叙音不明其意,怔愣在原地,小白只好侧过身对着她挤眉弄眼,她霎时间明白了小白的意思,不就是演戏嘛,她超在行。
二人神情瞬间严肃,小白几个踏步便来到如意神君跟前,姜叙音则毕恭毕敬地站在她身后。
如意神君见人来了,悬着心刚沉下去又被面前两人的怪异举动给揪了起来,脚踏不到实地的感觉始终萦绕心头。
“你这个魔族奸细,我不想看见你!出去!”人参摇晃身体,奋力朝姜叙音喊道。
被点名的姜叙音伸出一根手指,迟疑地指向自己,然而只是惊动她那秀丽的眉毛,姜叙音摊手摇头,嘴角多了一丝嘲弄。
它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女人总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不论是昨夜轿厢里的揭秘,还是今日即将露馅的危机,就像是拥有可以藐视一切的实力……
在人参惊愕之余,小白不满地啧声,那双上挑的狐狸眼里充斥着野蛮生长的凶悍,正不耐烦地扫视着面前悬挂的生物,避无可避的审视意味落在如意神君身上,让它不得不噤声。
它只知道后进来的这位神情严峻的狱卒是昨晚将它五花大绑的那位,却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现在正被小白用阴冷的眼神盯着,如意神君心中坚不可摧的自信有一丝崩裂。
“如意神君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是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小白浑身懒散的气质不知何时消散,变得冷酷不近人情,好似撕去了原本柔和亲近的面具,露出了犀利尖锐的獠牙。
而围观群众姜叙音瞳孔震了震,惊叹小白过于精湛的演技,若不是半月来的相处,她恐怕会误认为这凶悍的猎手姿态才是小白的真面目。
平日里的小白分明是个呆萌活泼的小狐狸,精力充沛活力十足,更重要的是眼里有活,干起杂活来像是做了几十年那样娴熟。心态也远比她这个年轻人还要年轻,不久前还用尾巴讨她欢心,企图获得那一窝肥胖的蜘蛛……
恁大个狐狸怎么偏偏对蜘蛛情有独钟呢?姜叙音万分不解。
【……】
系统无语,宿主的关注点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奇,明明心灵透彻,却总是无意识忽略掉常人的焦点,思绪义无反顾地向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跳脱了系统自身固化的程序。
该说不说,这很奇葩,也很奇特。
在姜叙音思绪纷飞的时候,身前的二位已经在几乎凝滞的氛围里攻守对调,如意神君回归了囚犯的身份,面露惧色,态度变得小心翼翼,而小白仍然是前来审判的狱卒,却与平常不一样了。
“界狱司不会动用死刑,更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囚犯,如意神君不妨仔细想想,你曾经做过的旧事是否有违仙界条例。”小白口齿清晰,身在界狱司任职本就携带着的自信,不会随着态度的变换而消失。
也许这是界狱司原本的样子,姜叙音暗暗想到。
那双明亮锋利的眼眸一瞬不移地刻在如意神君身上,仿佛一道炙热的烙印,只需一点偏离轨道的私心便能将其点燃,事实也恰恰如此,如意神君视线无措地飘忽着,难以面对那道无声叩问的目光。
它的确有私心,暗藏在那片广袤的桃林里,不见天日又蠢蠢欲动。
久久的沉默让二人意识到了什么,小白收回了极尽演技的犀利视线,抿住快要翘起的嘴角,回头向同样眼神明亮的姜叙音眨眨眼。
好巧不巧,真的让她们试出来了。